一道闪电映亮黑黑的屋子，也照亮了七巧手那双惊恐的眼，紧接着“咔嚓”一声惊雷响在屋顶，暴雨顷刻而至砸在瓦片上“噼里啪啦”有如炒黄豆一般。
“下雨了！”七巧手有些惊慌，嘶哑着嗓子说出这句话，眼珠子“咕噜咕噜”地屋里屋外不住的转动。
沈方鹤弄不懂七巧手为什么会怕下雨，难道他没带伞？怕雨水淋到他的伤口？恐怕都不是，这些比起活命都是小事，微不足道的小事。
七巧手接着说，镇静下来的七巧手不再回头看屋外的雨，专心说他的故事。
“后来，也是好多年后，我那堂妹子又回来了，不但她回来了还带着个男人……”
七巧手说到“男人”这两字时咬紧了牙，“男人”这两个字就像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可见他对这个男人有多么深的仇恨。
不用说，蓝长歌带回的男人就是顾重山，七巧手为什么会恨上顾重山，这点是沈方鹤想不通的，沈方鹤也不问，他知道七巧手一定会说下去，也一定会说明白。
果然，蓝七接着说了下去：“我牧云谷多年来传下来的规矩，不许有外人进入谷中，她不但带了个外边的男人，那男人还带了一群似人又像狗的丑东西。”
狗人！那群狗人果然是顾重山从外面带进来的，顾重山与蓝长歌没有说谎。
“后来呢？”
“后来我就找了她，向她要个说法，她说那男人是她丈夫，既入了蓝家的门就算是牧云谷的人，要我别多管闲事，我气呀……”
七巧手说着手指敲着桌子，眼中似要滴出血来：“……更气的是我那帮兄弟叔侄们都念旧情，竟然容下了那个男人，我不服……”
七巧手说着脸涨成了青紫气，连喘气声都粗了许多。
“……既然蓝家人都向着那姓顾的，我没有法子，可那帮似人似狗的东西可不能容他在牧云谷。”
沈方鹤听了暗暗点头，看来蓝长歌所言非虚，果然是七巧手容不下那窝狗人。
“我那些兄弟叔侄们虽容下了那男人，也讨厌那群东西，听了我的话就把他们赶出了牧云谷，姓顾的与我那妹子苦苦哀求也没有用。”
听到这里沈方鹤又糊涂了，若是当初七巧手等人把那群狗人赶出了牧云谷，如今的狗人又是怎么回事？这里面定还有区折。
“后来呢？”
“后来姓顾的在蛤蟆洼住了几年后就搬到柴桥去了，我与那死气活样的读书人不对付，几年来也没见过两次，说不定他早已死了。”
七巧手说这些话的时候撇着嘴，一脸的不屑，说到死就像是死条狗一样，完全没有把姓顾的当成过自己的堂妹夫。
沈方鹤又问道：“七先生所言不过是家长里短，自己人闹些矛盾而已，跟该死怕是扯不上关系吧？”
七巧手闻言一震，脸色刷地变成了惨白，颤声道：“这时还有……还有下文，待我慢慢……慢慢说……”
说着颤抖着端起来茶碗，哆哆嗦嗦地茶碗与桌子发出了“当当”的碰撞声，似乎这下文才真正是他该死的原因。
七巧手颤抖着端起茶碗送到了嘴边，喝了一大口，手抖得厉害，碗中的茶水溢出胸前的衣衫湿了一大片，七巧手也不管它，放下茶碗抹了一把下巴接着往下说：“其时我并不是想为难姓顾的，只是为了我蓝家的规矩，为了蓝家的名声，我那妹子不理解我，就连我那几个哥哥也都有点怪我，本来我大哥死后这蓝家的当家人是要我来当的，就为了这点事儿我大哥把这位置传给了他儿子……”
他大哥的儿子自然就是蓝牧云，眼下蓝牧云确实就是牧云谷的主人。
蓝七说这段话时神情恍惚，眼神中有着说不出的落寞，似乎仍对失去的东西耿耿于怀。
“……可我这是为蓝家好，为牧云谷百年的规矩不被破坏，假如开了这个先河，今天来个姓顾的明天又来个姓王的，后天再来个姓沈的，这……这牧云谷非出事不可！”
七巧手“姓沈的”三个字脱口而出，说出口后似乎也觉得不妥，顿了一顿眼睛瞟了瞟沈方鹤，见沈方鹤神色没什么变化才放心大胆地接了下去。
“这件事打也打了，闹也闹了，过去了也就算了，可后来这姓顾的又从外面弄进一个人来……”
七巧手正说到紧要处，“嘡”地一声响，后面传来了瓶罐碎裂之声。
“怎么了？”沈方鹤一皱眉头，大声问道。
“回老爷，我不小心打破了一只花瓶。”
是小蜻蜓的声音，沈方鹤放下心来对七巧手道：“下人顽劣，七先生莫怪，您接着说。”
七巧手接着道：“这姓顾的不知从哪里弄回来一个女人，竟然要纳她为妾，你说我怎能容他胡闹，我找了几个交情好的兄弟联合起来，把他赶出了蛤蟆洼……”
原来是顾重山是这么离开的蛤蟆洼，若七巧手所言属实他也并没有错，顾重山落难到牧云谷就该老老实实的呆着，刚安顿下来就色迷心窍再兴风作浪岂不是招人烦。
沈方鹤道：“若是如此七先生也没有做错什么，难道七先生认为这事做错了？”
七巧手闻言垂下了头满脸惭愧：“错了，先生，蓝某确实错了，蓝某人为家规、为妹妹所做的一切都没错，错就错在蓝某人不该贪财……”
“你贪了他家财？”
“对！”
“嘡。”后屋又是一声碎裂之声，这次不是花瓶倒地，倒像是有人用力把花瓶摔碎的。
“小蜻蜓！”沈方鹤大喝一声，“又是怎么回事？”
“老爷，不怪小蜻蜓，是我。”
声音不像平日里那般温柔，倒像是带着几分嗔怒。
此人是谁？当然就是沈方鹤刚成亲的妻子，由蓝大公子亲自保媒的女人。
沈方鹤无暇去想这女人与花瓶的事，心里急着想弄清楚七巧手的秘密，转头对七巧手道：“七先生接着说。”
这一回头沈方鹤吓了一大跳，七巧手脸色变了，变得很苍白嘴唇发青，浑身更是抖个不停。
毒发了？
沈方鹤一把握住七巧手的脉门，良久松开了手指问道：“七先生为何如此恐惧。”
“有……有……有鬼……鬼……”
沈方鹤笑了，这会儿刚刚辰时，天虽阴沉但四野通明哪来的鬼呀！莫非是心里有鬼？
这世上有没有鬼没人知道，什么鬼最厉害也没人知道，但沈方鹤知道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最怕鬼！
沈方鹤伸指在七巧手虎口一弹，七巧手登时清醒过来，立刻坐正了姿势，衣衫袖口审视了一遍，确认没有不妥之后才小心翼翼地问沈方鹤：“刚才说到哪儿了？”
“说到了鬼。”
沈方鹤故意刺激了他一下，再看七巧手脸色只微变了一下，立即又恢复了本来神色，微笑道：“先生见笑了，这世上哪来的鬼呀，都是愚昧之人自己吓自己罢了……”
沈方鹤心头暗笑，这七巧手这般说明明在掩饰什么，知道是自己吓自己为何又弄出这一出？沈方鹤又把刚才的事想了一遍，想到细处忍不住心头一颤，难道……
“其实不只是贪了他的财，还……还杀……杀了……杀了他的人！”
沈方鹤脸色变了，杀人者死！是这世上永恒不变的道理，没有人可以随便杀人，也没有人该被人杀，七巧手只是个平凡人，没有杀人的权力。
“你杀了谁？”
“姓顾的要娶的女人还有那女人的孩子。”
该死！沈方鹤暗骂一声，连孩子都能下得去手还是人吗！
“你为什么要杀她们？”
“不是我，”七巧手申辩道，“我没想杀她们，是……是……”
七巧手一连说了好几个“是”字也没说出是谁，这时天色越来越暗，一道闪电撕开天空，在窗纸上闪出亮过，紧接着“咔嚓”一声炸雷，震得房子跟着抖了几抖。
七巧手脸色变了，“妈呀”一声趴在了桌子上浑身颤抖。
害怕打雷的有两种人，一种是孩子和胆子小的女人，另一种就是做了亏心事的人。
七巧手当然不是孩子，那他就是另一种人。
雨。
雨很大，豆大的雨点在长街翻滚，不一会儿街上已是白茫茫一片水花。
“下雨了……下雨了……”
七巧手抬起头失神地望着窗外，嘴里小声地嘟囔了好几遍，神色慢慢地变成了惊慌焦急：“下雨了，我得走了，我得走了，晚了就来不及了……”
沈方鹤奇道：“如此大的雨你去哪里？你的毒还没解！”
七巧手像失了魂一般：“来不及了，后山来不及了……”
后山有什么来不及的？沈方鹤不懂，这头上一句脚上一句的恐怕没人会懂，偏偏他还在哪里嘟囔：“我得去后山，蛤蟆洼、蛤蟆洼！果真是蛤蟆撒泡尿都会淹的蛤蟆洼……”
七巧手话没说一步窜出了房门，转眼没入了风雨中，一道闪电袭来，混沌中只看到了一抹背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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