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田忽然想到,从相识到现下,她眼中的神情都是淡泊的,或清冷悲寒、或哀伤惘然,都是轻轻浅浅,从未有过浓烈的色彩。就此看来,她并未准备对付姈奴,那“粉身碎骨”的警醒,却是因何而起?
“别想了,来绣花吧。”她将配好的丝线穿进绣花针,绮丽鲜艳的色泽,在素白的指尖绵延,宛若寻梦的灵羽:“千针万线,情意交织,刺绣最重要的一点,是别把怨情与恨意绣到瑰丽美好的图卷中。”
花随玉指添春色,鸟逐金针长羽毛。
我们刺绣,是为了让人间美景更长久,而不是让怨恨漫停留。
“玫瑰由你来绣,我怕我会忍不住让它沾上寒意。”她将另一支银针递给蓝田,针眼已穿入她配好的丝线,绚烂的嫣红、浪漫的绯红、迷醉的霞红,再和着灼灼的金色,他心里的玫瑰,正是这个模样。
他执着银针,潜心绣了起来,她也低头去绣另一边的芙蕖,不再言语。一时间,绣房内静得只剩下丝线细微的穿梭声,和她那轻浅的呼吸,漾着疏疏落落的馨香。
这默然的相处,与姈奴相对时完全不同,她不会撩拨他的心弦、摇撼他的情愫,而似一泓幽柔沉静的池水、一阵清婉恬宁的馨香,缓缓将他浸没、引他入梦,点点滴滴、丝丝缕缕,水滴石穿、柔香沁骨……
“除了玫瑰,还有一种花我能绣好。”他抬起头,看着她弦月漫霜的侧颜:“我的家乡有一种花叫九里香,也叫过山香,花朵腻白如玉、花株幽美秀逸,最妙的是,悠远的香气能绵延过山。翻过家乡的山峦回望的时候,那缕花香,是最深的眷恋。”
“伊湄,我觉得,你就像那温情馨宁的过山香。”
*
百花梦蝶瑰彩卷完成的前夕,她第一次扯住他的衣袖,贴在他耳畔轻语:“今夜就走,别让任何人知晓。”
轻柔的语气,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仓促与失意间,他连行囊也没准备,只带着她用绢帕裹的几枚银锭。她绣了无数的锦缎绫罗,可绢帕上却无半星花样,一方素净的水色,真真是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她似看出他心中所想,空茫一笑:“这世间再怎样绚烂缤纷、五彩斑斓,可最后的最后,也只剩素心一片。”
那天,艳阳高照,蓝田走在喧闹的长街上,一抹红霞、一湾素水,在心头纠缠萦绕,前所未有的纷烦与寂寥。
“听说了没,那个姈奴终于得逞了!”
“可不是么,色令智昏的袁少爷带着她到彩凰绣庄,大张旗鼓地量制嫁衣,真是不知羞耻!”
“可惜了袁少夫人……”
他猛然想到了什么,心倏地一震,娶为妻,纳为妾,姈奴所说的娶,并不是爱情修成正果的圆满结局,而是、践踏在他人痛苦与尊严上的可怕私欲。
“姈奴莫非是、要让袁少爷休妻?”他颤声问闲话的妇人。
“呵,就那恶女人,只怕会比休妻更毒、”妇人摇摇头,本还想继续说,却被旁边的同伴推了一把,想是疑心蓝田曾是姈奴的客人,不愿招惹是非。
蓝田只觉心里堵得难受,急忙往回赶,他冲进绣房时,伊湄堪堪剪断“百花梦蝶”的最后一根丝线。
前几天就可以绣成的,她却等到现下,是为了让自己走得更远么?
“你回来做什么!”她幽湖般的秀眸中,第一次有了浓墨重彩,是焦急与痛惜。
“因为他傻呀。”依旧是婉转娇喉,丝丝如媚,此刻传入耳中,却阴暗似鬼魅。
姈奴一袭艳红嫁衣,宛若缠枝玫瑰般依在袁思然身侧,娉婷而来:“相公,姈儿的主意妙吧?”
“是啊,姈儿最聪明了,让我一劳永逸。”袁思然抬手勾了勾姈奴的红唇,和她一同笑了起来,张扬恣意、满怀恶意。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要做正妻是吗?那就赶紧写休书,我带伊湄走便是。”
“当然是你带她上路啦,否则我们这场局不就白设了。”姈奴媚眼一撩,见蓝田仍未会意,便耐心解释道:“彩凰绣庄全城第一的声誉要紧,怎能让你们出去自立门户?再说了,一纸休书固然容易,却后患无穷,我可不想让相公背上薄情寡义的骂名。”
“最最重要的是,根据我朝律.法、”姈奴巧笑倩兮,眼中寒星似毒舌吐着信子:“夫婿若撞见妻室(奸)情,愤怒之下杀(奸)夫(淫)妇,无罪。”
“你……”蓝田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这朵曾让他惊艳(勾)魂的绝美玫瑰:“太可怕了……”
“何必呢,你们放一把火岂不是更简单,本就是无中生有的事,在废墟里给我捏造个(奸)夫,也不是什么难事。”伊湄拂去裙摆上沾着的断线,从容道:“你们也知道,他是天下第一绣艺,这么杀了多可惜。不如留他一命,像我从前那样,为绣庄维持声誉。”
“哼,你说得轻巧,他都知晓我们的计划了,怎能留活口。”姈奴嗤声道。
“这有何难,他本就被你迷得失魂落魄,让郎中开几副散神药,你再哄一番不就行了。”
姈奴思量片刻,对袁思然道:“相公,蓝田的事我们再想一想,先给她个痛快吧,免得夜长梦多,让下人看出端倪。”
“罢了,我留你个面子,就说是自尽,免得你变厉鬼,我还得找人驱邪。”袁思然抽出早已备好的长剑,向伊湄刺去,谁知,本有一线生机的蓝田竟飞身过去,挡在了她身前。
剑刃先穿过我,再刺向你,这样,是不是多了分温暖,少了分痛楚?
“你为何、”
“为何回来吗,因为你啊。”他侧头向她微笑,温情缱绻:“玫瑰只是一时惊艳,过山香则是心中宿愿,一生依恋、永远眷恋。”
血汩汩而流,两人的生命仿佛融在了一起,他用最后的力气,将染着两人血水的手掌一挥,血迹溅在百花梦蝶瑰彩卷上,一抹诡艳凄绝的红影。
*
彩凰绣庄终于完成了几代人的心愿,一幅“百花梦蝶瑰彩卷”,远胜繁华十里、万千美景。
袁家少爷和新少夫人特意请来全城最巧的工匠,用名贵的金羽红檀,将瑰彩卷制成屏风,摆在绣庄正中,成为新的镇店之宝。
众人纷纷慕名而来,看这瑰异灿艳、幻彩辉煌的绝美刺绣。争妍百花宛若在仙境中幽美盛开,引来百蝶翩跹共舞,如此殊丽奇景,让观者如进幻梦,惊叹连连。
彩凰绣庄自此声名大震,从全城第一升为天下第一。
“不错,这‘百花梦蝶’真是名不虚传。”这日,绣庄来了几位谈吐不凡的客人,说话的男子更是剑眉星目,眸光锐利。
“多谢公子夸奖,这是我们绣庄的镇店之宝。”
“绣工师傅呢?”
“哦、我们前少夫人她、”掌柜顿了顿,不忍说那苦命女子的污言秽语,只伤感道:“这幅刺绣耗尽她毕生心血,绣成之后,便香消玉殒了。”
男子留意着掌柜的神色,剑眉渐敛,再次转身细看屏风,惊见屏风一角隐隐的暗红。
“这是什么,快拿烛火来!”
“我们绣庄今日有事,闭门送客。”袁思然正好回绣庄,见此情形,即刻挡在屏风前,吩咐掌柜关店。
“你送你的客,我查我的案,不相干。”男子推开袁思然,袁思然还欲阻拦,已被男子随行之人按住肩膀。
于是,睽睽众目看着男子将烛火靠近屏风,那抹暗红竟如泣血般,滴滴答答地落下红泪,在地砖上流成一个“冤”字。
众人唏嘘不已,袁思然脸色惨白地跌坐在地,闻讯赶来的姈奴惊叫起来,旋即嘤嘤而泣:“相公,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姐姐是羞愧自尽吗,莫非是你故意冤枉她,怪不得你每夜做噩梦呢,奴家早劝你……”
“你这该死的女人!”
*
袁思然和姈奴被判凌(迟)那日,城中百姓去彩凰绣庄,在屏风前祭奠那对冤魂。
“百花梦蝶”依旧绮艳瑰逸、璀璨斑斓,众人感慨叹息间,竟看见那抹血迹化出两只洁白蝴蝶,有灵性地和大家致意后,幽雅扇动双翅,舞向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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