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俱乐部此时都陷入了一阵死寂，对于资深的赌徒来说，在此时看见安德烈这边的牌面之后，想要算出他的底牌大致范围已经不是什么难事，也因为此，极大可能爆牌的结局已经相当于宣告了这个男人的死刑。
合计二十九点，这个点数需要往左轮枪中装填六枚子弹，换句话说，不论你选中的是哪一个弹孔，在那之后都会有一枚高温的弹头从左到右穿过你的大脑，不会有人喜欢这种感觉，这种一瞬间意识全部放空，所有的感知觉都随之丧失的状况，就是人类通常意义上所说的濒死。
这是一个很短的过程，但同时，也能是一个很长的过程，在整个濒死的过程中，人的一生会化作走马灯完整放映一遍，你的童年，你的爱情，你的痛苦，绝无保留，相当于再次体验一次人生，等到时间线和现实相汇聚，这个时候，你就已经一脚踏进鬼门关了，而这个世界，也将永远与你无关。
所谓的死亡，就是你加上这个世界，然后再减去你。
“很遗憾，安德烈大人，您的运气似乎是不太好呢，不知道可不可以给我们看看你的底牌呢？”
“唔……”
夜蝶就站在对面，然后用一双冷漠的眼睛看向安德烈这边，女人似乎是早就预见到了这样的结局，相比于在场的大多数围观者，她的反应显然要冷静的多，双臂抱在胸前，嘴角还挂着浅浅的微笑，此时的夜蝶展现的完全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啧，你这个家伙一开始就知道我的底牌是多少吗？”
“其实我不是很清楚，但是有些时候人的表情能够暴露很多事情，就比如最开始看到底牌时你的眉毛会不经意间上挑，人在遇见紧急和对自己不利的情况下就很容易做出这种动作，所以啊，我猜您的底牌应该不是一个小数字，之后对于加牌的犹豫也证实了这一点。”
“我的表情？你通过读我的表情来预测我的底牌，这种事情……”
“这种事情当然是可以的不是吗？人本身就是一种动物，身为动物当然就会有某种共通点，恕我直言，不懂得隐藏自己情绪的您和街边那些摇尾乞怜，得到一点食物就疯狂摇尾巴的小狗没什么区别。”
“啧——虽然很想反驳你，但是似乎这次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被你精准预测中了。”
抬起头，张了张嘴，但是却没能发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安德烈抬起拳头对着赌桌重重地砸了一下，很快一阵沉闷的声响就在整个俱乐部的半空中弥漫开，这其中，若有若无地还夹杂着一丝金属碰撞的清脆声音。
对于这轮赌局完全没有办法，对方不仅仅是牌技凌驾于自己，在读取信息的方面也同样出色，单纯的比拼这种东西，安德烈绝对没有办法胜利，很难想象黑市这样的环境是怎样培养出这样的人才的，安德烈此时能做的也就只有缓缓翻开自己的底牌，然后伸出手拿过旁边的那把银色左轮。
“安德烈先生，底牌K，合计二十九点，爆牌。”
“哎呀，果然是张花牌吗，看来您的运气比我想象的要差一点呢。”
“谁说不是呢？第一轮直接十九点就已经让我失去了主动权，后续你不断的加牌实在是给了我很大的压力，如果想要胜利的话，我只能去赌那二分之一的可能性，只不过这一次我赌错了。”
“在牌桌上选择去赌就是您犯下的最大的错误，安德烈先生，那个神，不会因为我们弱小去去怜悯我们，倒不如说，他只会更乐于看见弱者绝望的戏码，所谓的必死的结局，能改变它的只有我们自己。”
“现在说这些没用了吧，夜蝶，我这轮必定会在自己脑袋上开个窟窿，这样的我还有什么机会找那个神去理论吗？”
一边说着一边就将装填好六枚子弹的左轮手枪顶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和最开始只装填了一发的那次不同，在清楚知道自己必定中枪的前提下，安德烈的心情反而没那么忐忑了，既定无法改变的结局容易让人安心，哪怕有一丝的未知和可能存在的希望都会让人心存侥幸从而为之疯狂，所谓的绝望和希望，对于人来说就是这样的意义，或许人人都向往希望，但是在一些时候，绝望反而会更好。
“来吧，夜蝶，这一轮你想知道些什么？给你说完我就好准备上路了。”
“这样急切想要给自己一颗子弹的安德烈大人倒是和我认知的那个人相差甚远。”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等自己踏上黄泉路的这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这一点我的确是从您的脸上看不出来，不过既然这样的话，第二个问题……”
用一根手指不停地旋转着自己的脸颊边的一缕发丝，夜蝶站在原地打量了一会儿对面的安德烈就显的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安德烈大人您对我说过谎吗？除了假扮自己是约翰大人的那个谎言以外，从我最开始遇见您到现在，您还有没有对我说过谎？”
“额，这算是什么问题，我还以为你会问一些更机密的情报呢。”
“情报的价值与否完全取决于我自己的判定，在我的判定中，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必要的。”
“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女人，总是喜欢拐弯抹角的。”
“女人的委婉也是我们的一种魅力，不像你们男人，直来直去只会让人心生厌烦，所以安德烈大人，您的答案是？”
“没有，除了自己的身份以外，我的确是没对你们说过谎，而且我甚至有点疑惑身份这个真的算是谎言吗？最开始你们就是在知道一切的情况下才来接近我的吧，倒不如说，欺骗我感情的是你们才对，夜蝶，你的确是我见过的最让我心动的姑娘。”
“安德烈大人，拙劣的情话在这种场合起不到什么作用哦，但是夜蝶很高兴听到你这个答案，至少我能从中看见一点那个风流成性的安德烈大人的真面目。”
“得到风流成性这个评价可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不过你说的确实是事实罢了，问完了吗？我是不是可以准备准备让自己上路了？”
朝着女孩的方向撇了撇嘴，安德烈说完就继续将枪口往自己的太阳穴上顶了一下，六颗致命的子弹已经在枪膛中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可以带走眼前这个男人的性命，但是，出乎安德烈意料的是，夜蝶听完安德烈的问话之后却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就伸出手，将覆盖在自己牌桌上的底牌给翻开。
“安德烈大人，我说过您不需要这么着急，这场游戏还没有结束。”
“唔……”
“夜蝶小姐，底牌Q，合计二十八点，爆牌，本轮流局！”
“爆牌？你这个家伙的底牌是Q？那岂不是……”
“第一轮叫牌就已经爆牌了，对，没错，安德烈大人，就是您想的那样。”
微笑着接过安德烈那边的话头，夜蝶此时的微笑相当迷人，足以让任何一个看见她笑容的男人为之沉沦，女孩将自己桌面上的扑克依次叠好，然后递给旁边的费诺伯，这一刻，在安德烈的眼中她就像是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妖精。
“第一轮叫牌直接顶到二十三点，如果就这样让你保持原样的话那这轮我必输，这可不是我想要的结局，因此，一个赌徒应该如何在自己必输的情况下也将别人拉下深渊呢？”
“给予对方同样的心理压力，这就是你在后续不断加牌的理由……”
“答对了，安德烈大人，既然我自己已经落下深渊了，那只有对方同样落进来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所以我开始不断加牌，我展现出的牌面越大，给予你的心理压力就越大，第一轮拿到黑杰克的概率是极小的，所以在那之后我只需要做做表演，让你误以为我拿到了二十一点就可以了，刚刚才经历过一次轮盘，你是绝对想要拿到这轮胜利的，这样的心理我非常好把握，只要您选择加牌，这轮我就有翻盘的机会，流局，一开始我想要的就是这个。”
“安德烈大人，记得我说过的吗？适当的虚张声势也是赌徒的武器，虽然您是受人敬仰的使徒，但是不得不说，在赌徒的路上，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啧……”
心中仿佛被掀起了一层惊涛骇浪，安德烈此时的内心完全不像表面表现出的那样平静，和胜利失之交臂的感觉只有亲身经历者才能明白，而此时此刻，在一切的谜底揭晓之后，比刚才还要沉重数百倍不止的压力就一起压在了男人的肩头，被自己拱手送出去的果实，或许这样的懊恼只要那个传说中的后悔药才能消解，但是现实就是现实，现在的安德烈只能自己咽下这一手造成的苦果。
“现在，安德烈大人，反馈时间，因为是平局的关系，刚才白拿了你一个情报的我就显的对您相当不公平，您现在可以问我一个问题了，请好好把握哦，这是您难得的拿情报的机会。”
“嘁，即使这样你也要在一开始摆出胜利者的姿势向我问情报吗？不得不说，你真的是个很喜欢让自己占上风的女孩子。”
“没有人喜欢把自己摆在弱势地位的吧。”
“说的也是，那么，我的问题很简单，告诉我，马太是被你们用什么方法带走的，她有没有受伤？”
将手中的左轮缓缓放下，沉甸甸的枪身和桌面接触的时候显的相当有分量，用手拂去额头上渗出的那一层汗水，安德烈几乎是从牙缝之间挤出的这个问题。
“我还以为您会直接问马太大人去了哪里呢。”
“难得的情报时间我想多套点东西出来。”
“您倒是不怕接下来一次机会都没有呢，但是对于这个问题，我似乎并不能给您答案，安德烈大人。”
“你说什么？不能给我答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不是你们把马太从她的房子里带出来的吗？”
“普通人去绑架一名使徒？安德烈大人，我们不傻，虽然马太大人还只是一个小孩子，但是这并不能说明这个女孩对我们来说就是安全的，绝对送命的事情我们不会去做。”
“那你们在这次事件中参与了多少？”
“帮助委托人确认负责监护的您这边的情况，仅此而已，事实上，在马太大人从她的房间失踪之后，这件事情就全权交接到了委托人这边，我们知道的信息也并不是太多。”
“也就是说马太她是自己走出房子，而且在那之后的去向也是全程自愿的？”
“我想就是这样没错，身为她的同伴，马太大人到底有着怎样的力量我想您应该是知道的，我们能不能强迫她您心里也应该有数。”
“安德烈，这个女人说的没错，除了这种可能，我也实在是没办法想象到底什么人可以无视掉马太的能力将她给带走，马太应该是自己走出来的，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让马太不顾我们的交代，执意要一个人行动。”
“这种时候你倒是跑出来的挺快的啊，西蒙，刚才进行赌局的时候为什么不出来帮我？”
使劲地拍了一下自己耳朵中的那枚耳机，仿佛这样的动作就能让那边的西蒙感受到难受一样，然而事实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西蒙依然舒服地窝在自己的扶手椅中，然后一脸满足地品着杯中的红酒。
“因为我觉得你就这样死在这里然后换一个新使徒过来似乎也不错。”
“啧，西蒙，这种话可不像是你应该对同伴说的话。”
“哈哈，抱歉抱歉，一不小心就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有些时候果然还是接受一下间谍的培训比较好，这样我就能完美隐藏住自己的情绪了。比如可以偷偷在心里扎小人来诅咒你。”
“这种癖好还真是让人觉得恶寒。”
“第三轮牌局开始，请双方做好准备，赌局双方各持一张底牌与明牌……”
就在忙着小声和西蒙斗嘴的时候，一边的费诺伯此时再次出声开启了新一轮的牌局，同样熟练的动作，四张扑克瞬间就分为两拨到达了双方的面前，显的有几分慌乱，安德烈手忙脚乱地翻看了一下自己的底牌，随后又抬起头看了看对面的夜蝶那边。
“安德烈大人，我说过的吧，这场赌局没有人死亡是不会结束的，所以留给您和同伴说悄悄话的时间可不多哦。”
“这点我知道，只不过我怕继续玩下去我心脏会受不了。”
“我想您更需要担心的还是自己的脑袋。”
女孩话音刚落，手上那张应该被展示出来的扑克牌牌面就进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中，直接就是一张花牌，代表着皇后的Q在此刻出现在夜蝶的手中，和女孩脸上自信的笑容互相映衬，仿佛在宣告着一个事实。
她就是这场赌局中的皇后，而胆敢对其发起挑衅的人只有一个下场——死。
“费诺伯，我要继续加牌，至于安德烈大人，我希望您猜猜，这次我是会直接爆牌还是再次拿到二十一点呢？”
加牌的牌面此时随着女孩的话语一起被展现出来，牌面上鲜红的数字仿佛弥漫着血腥的味道不断挑逗着安德烈这边的神经，那是一张8，此时此刻光是牌面就已经达到了18之高，但是夜蝶却依旧保持一贯的自信微笑，就好像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被宣告了死刑一样，而安德烈能做出的，也就是垂死的挣扎。
“夜蝶小姐，牌面总和十八，安德烈先生，牌面7，请安德烈先生决定是否继续叫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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