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面鬼听见八云橙的问话,这才想起这三人在场,忙将与孙女的玩笑打闹暂且放在一边,满脸歉意地朝八云橙三人低头鞠躬,态度甚是有些殷勤,乃至近乎于谄媚。群鬼见自家主公这番模样,各个脸上都有怒意,以伊波杏子为首,一个个瞪着眼睛朝八云橙三人怒目而视。
那赤面鬼说:
“真是抱歉,都是我们不好冲撞了客人。小老儿的名字叫作伊波教通,姑且算是现任鬼族的首领。这是小老儿的孙女儿,名字叫作伊波杏子。三位既然专程找到鬼族的洞府里来,想必都是群策峰派来的使者吧?”
结城弥先前听那伊波杏子几次三番将自己一行人称为天狗的爪牙走狗,早已觉得奇怪,这时又听这赤面鬼伊波教通说自己三人是群策峰派来的使者,知道其中多半起了误会。鬼族们之所以对自己三人一见面便即动手八成也是由此而起。
她刚想开口解释,却被八云橙打了个手势暗中阻止。
八云橙冷笑说:
“一上来就动刀动枪,这是鬼族的待客之道吗?”
她避开伊波教通的问题,却反过来出言诘问,口上虽没自承便是所谓的群策峰使者,但在旁人听来却已与默认无疑。
伊波教通确认了三人身份,态度便更是恭敬,连忙又在鞠躬致歉,说:
“这说起来真是让小老儿羞愧无地了。我就这么一个独生孙女,从小就娇生惯养,在族中从来都是无法无天。不料今天居然冲撞了尊使,实在是罪过不小。客人替我管教管教她,也是应该的。只是让三位受惊了,实在是让我老头子好生过意不去。”
他说到此处,一转头对着待在一边满脸没好气的伊波杏子说:
“杏子,你也过来,给三位尊使赔礼道歉。”
伊波杏子只哼了一声,却撇过头说:
“我才不干,是她们三个硬闯进来,咱们看门的太郎丸还被她们打死了呢!”
伊波教通说:
“太郎丸本来就是个吃人的恶怪物,纯粹是中了你爷爷我的法术,才不得不待在这里给咱们看门,你还当他是什么好玩意儿了吗?三位尊使打死了他,那也是命里的报应,你赶紧过来给三位尊使道歉!”
他说到此处,言语间也有三分愠怒,更牵着孙女的小手不住拉扯。以这鬼族老人先前对孙女表现出的宠溺骄纵而言,他此番表现更显出对八云橙三人,或说是对所谓群策峰使者可谓是殷勤谄媚、委曲求全了。
伊波杏子心中虽老大不愿,但爷爷既然如此要求,也实在不好拒绝,只得随意向三人拱了拱手,两眼也不朝三人正看一眼,口齿不清地说了一句对不起算完。
伊波教通心中虽不大满意,但也不得叹气作罢,转而又对着八云橙三人满脸堆笑地说:
“让三位尊使见笑了。我这洞府地处荒僻,三位找到这里恐怕受了不少劳顿,要是不嫌弃的话,还请到里屋商量此番来意吧?”
结城弥见这鬼族老人对自己三人这般恭敬,偏偏余下的众鬼族都对自己三人越发怒目而视,心里更觉得奇怪,正想问时,却又被八云橙抢先说:
“那好吧,还请老先生带路吧。”
伊波教通点头应了一声,说:
“那就请三位尊使跟着我来吧,只是鄙室简陋,还望三位尊使不要嫌弃才好。”
他说罢转身向大殿后走去,群鬼自动向左右分开一条道路。弥原本还在狐疑,但见到八云橙与伊莉莎先后跟着伊波教通而去,又瞥见伊波杏子在一旁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其余众鬼也都一个个面色不善,心里不禁一阵发抖。只怕自己落了单,这鬼族少女便要带头对付自己,忙加快了脚步跟上。
八云橙误打误撞无意间闯入了鬼族洞府,本只打算问明了去往守矢神社的道路后便即离开。但一进门便遭到鬼族围攻,又听众鬼族言语间已将自己三人当作了天狗派来的使者,偏偏鬼族的头领对自己态度近乎谄媚,而群鬼又显得对自己愤恨已极。
她在好奇心驱使下,索性就冒充起天狗使者,要看看是否能够探明其中情由,即便不能如愿,也可更容易诓骗来其它不少可用消息。
三人穿过长长的石道,经过两处拐角,终于又到了一间宽敞的石室间。说是石室,但室内陈设布置实在与平常人家无异。壁上挂着数盏明亮的灯具,地上铺着整洁光鲜的榻榻米,当中放着一张矮几,几面上摆放着几样茶器,矮几旁围着放有几片圆圆的蒲团。
伊波教通一入了房间便招呼三人围着矮几坐下,自己则开始忙于烧水烹茶。
伊莉莎连说不用,伊波教通却执意说待客之道理当如此。盛情难却之下,伊莉莎和弥想到自己是冒充的天狗使者,心底不免有些过意不去,在矮几边正襟危坐着,连喘气也不敢稍稍大声。八云橙倒是盘着双腿,随意地跌坐在蒲团上,浑然不当回事。
不消片刻,伊波教通将茶汤烹好,倒入足有小锅般大小,形态丑拙古朴的灰色茶碗中。他自己先饮了一大口,便将茶碗递给伊莉莎。
伊莉莎身为西洋之人,虽然也有饮茶习俗,但却习惯在其中加入奶、糖,如东方人这般将茶叶碾碎成粉,直接冲泡成汤的喝法倒是头一回尝试。她鼻子光是茶碗中冒起的热气,便已感到丝丝苦意,不禁皱起了眉头。
可伊波教通却是微笑着好意相请,她盛情难却之下也只好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又将茶碗递给了弥。
弥接过茶碗低头一看,只见这冒着白白烟气的茶汤中绿里泛黄,又闻着飘起的阵阵清香中不泛苦意,便猜到这碗茶煮得极浓。弥心里虽好大不乐意,但人家执意相请,况且伊莉莎姐姐也已率先喝下一大口,也只能硬着头皮仰头灌下一口。
那茶水一进口中,她眼睛一瞪差点吐了出来,只觉得这茶水简直与草药熬成的苦汤没什么两样。也幸亏她脸孔被大号的茶碗遮住,这般丑态神情才没让人看见。
小弥喝完后低头遮掩着自己扭曲的脸孔,将剩下的半碗茶递给了八云橙。
八云橙双手接过茶碗,也不说话,举起碗便喝了大大一口,脸上神色不变,又将碗递回给伊波教通。此时碗里的茶水已只剩小半了。
伊波教通见八云橙饮完自己烹煮的这碗苦茶,脸上神色竟丝毫不变,不禁大奇。过了好一阵子,脸上才重新浮现出略带赞赏的微笑。他接过茶碗,一仰头便如饮醇酒般将剩下的茶水也一饮而尽。
伊波教通饮罢将茶碗小心放在一边,脸上神情显得很是高兴,问:
“这位猫妖小姐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啊,请问您的名字是?”
八云橙伸手抹了抹残留在嘴边的茶水说:
“八云橙。”
伊莉莎和小弥紧随其后也将自己的姓名报上。只是那鬼族老人伊波教通似乎对二人的姓名只作不闻,两眼只是闪着奇异的色彩盯着八云橙,问:
“八云?八云橙?敢问您跟八云紫大人的关系是?”
八云橙说:
“我也是幻想乡的妖怪贤者。”
伊波教通嘶地吸了口气,略微想了一阵,说:
“小老儿也听说过,幻想乡的贤者曾经并非只有紫大人一位,只是余下众贤者都已经离开此地,不知去向了。现如今月面军队压境,橙大人会在此时出现那也不稀奇。既然是妖怪贤者的话,若是喝不了我这老小儿烹煮的苦茶那反倒是怪事了。三位喝了我这茶,可有觉得身体有什么异状,不如运转一下体内妖气试试?”
八云橙三人听了他这话不禁面色一惊。她们原本只以为伊波教通自己先喝了茶水再递给三人喝,又是共用一只碗,煮茶全程中更没见他使了任何手脚,难道这般小心还是不免被他下了药?
三人连忙暗中运转体内妖气灵气,却感到运转更灵。八云橙和伊莉莎原本所中软银白盏花毒性又各自减轻了几分,而小弥则是感到体内灵力已明显浑厚了几分。
八云橙三人不禁狐疑,抬眼望向伊波教通。伊波教通嘿嘿一笑,说:
“三位尊使担心我下毒暗害那是多虑了,我煮的的苦茶味道可能是差些,但是对妖气灵气都还有些好处。”
三人没料到伊波教通竟是一番好意,不免虚惊一场。
八云橙听到此处却摇了摇头说:
“不,这种苦味我倒是觉得正好。”
小弥和伊莉莎听她这样说,不禁转头朝向她,脸上都是一副古怪神色。
伊波教通反倒面露意外之喜,不禁鼓掌说:
“说得好,说得好。咱们鬼族里都是喜欢喝酒的粗人,没料到小老儿今天却在这里遇到了橙大人这个知己,好得很,好得很!”
其实八云橙幼时虽也学过茶道,但遭逢大变之后便再也少有这般闲情逸致。她只是自觉自己人生已历尽种种艰险挣扎,其中苦难之处罄竹难书,因而饮这苦茶时也只视作等闲。
伊波教通对她赞不绝口,还以为她也通晓茶道的侘寂之美。八云橙想到此处,却不禁暗暗苦笑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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