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上绫美还未及反应,幽香的左手已如右手一般虚按在无形的钢琴键上,猛地奏出了一串阴暗而沉重的旋律。
这旋律与右手所奏的命运交响曲交相辉映,使人震颤心魄。琴声中,中庭的泥土里登时生出了近百株花藤,如翻滚的浪般朝坂上绫美涌去。
坂上绫美惊呼一声,挥动双剑去挡。花藤击打在她剑刃上,既不烧毁,也不变灰,反而震得双剑嗡嗡发响。百余株花藤接连扫来,坂上绫美双剑应接不暇,一时被逼得连连倒退。
橙在一边听着空中激荡的乐声,眼中看着场中的激战,整个人已成木然,呆呆地说:
“莫扎特,《安魂曲》。”
此时神社中庭中,两首乐曲相应相合之下,花藤的攻势越发猛恶,潮涌般绵绵不断袭向坂上绫美。风见幽香双手各弹一首名曲,渐渐地竟融情与其中,轻轻闭上双眼,张口轻轻吟唱起来,曲调沉痛悲壮,如赞美诗般。
坂上绫美虽手持火之剑与雾之剑,却仍不能与之抵挡,渐渐的已经快要被逼入神社主殿中。她忽然大喝一声,双手中火光和雾气大盛,手中双剑各自发出嗡地一声长鸣,竟各自伸长了一倍,均成了两米有余的巨剑。
坂上绫美舞起这对巨剑,搅得整个中庭中火雾翻滚,终于可与花藤的攻势相抗。
这一场恶斗无论从哪方面而言,都远超橙的想象之外。她呆呆站在石头后面,只望着眼前两人的战况出神,全然忘了此刻正是自己转身逃走的好时机。可就在这时,幽香的歌声忽然停了。
只听她柔声说:
“你不逃走吗?”
橙愣了一愣,终于回过神来。她望着幽香小姐的脸,却无法从对方谜一样的微笑下看出什么,只说:
“幽香小姐?”
幽香又说:
“快走吧,不然没有好机会了,你不是一开始就这么打算吗?”
坂上绫美听到两人对话,心中大急,大声喊:
“风见幽香,你干什么?橙,你不要走!”
可橙哪里肯听她的话,听她这么说,反倒更坚定了自己逃走的决心。她最后又深深望了幽香一眼,幽香却已将脸转过,正对着气急败坏的坂上绫美,重新唱起了那悲壮沉重的曲子。
橙胸中心脏猛跳,她望了幽香好一阵子,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最终,橙咬牙一跺脚,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神社门外跑去,将神社中激荡的琴声与火雾搅动的隆隆声响远远抛在了身后。
她一头闯出了神社,在兽道小径之间慌不择路地狂奔,只怕坂上绫美或幽香两人一旦分出胜负就会从后赶上。对于坂上绫美,橙是如何无论也不愿落入这个恶魔手中。可对于幽香,此刻的橙却已实在难以说清自己对她到底抱着怎样的感情。
在初听到风见幽香亲口承认自己追杀小弥,承认自己背叛了幻想乡,打破了大结界致使月面军进入的时候。橙着实恨透了这位自己曾经无比钦慕敬爱的人物。
可随后橙又几次三番见她与月面军敌对厮杀,双方无论如何看起来都不像是相互联手的样子。特别是刚刚她又从坂上绫美手中将自己救下。尤其是临别时竟劝自己单身逃走,独自一人留下为自己阻挡坂上绫美的追击。更使橙心中重新唤起了几分对她旧日的钦慕之情。
“幽香小姐,你到底在想着什么啊?”
橙心中一团乱麻,跌跌撞撞地一路向前。
不知不觉之间,橙已听不见身后的钢琴声和风声。她回头一看,只见弯弯曲曲的小径和郁郁葱葱的树木,那间守矢神社分社早已望不见踪影了。
此刻四下里一片寂静,似乎就连鸟儿和虫都已陷入安眠。橙倚靠着一颗粗壮的枫树稍事休息,喘着粗气。
她仰头,透过树冠间的缝隙仰望着微微泛红的月光,从怀里掏出兔肉干送入口中慢慢咀嚼,却觉得寡淡无味如木料般。
这时小狐狸从她怀中爬出,战战兢兢地四面张望了一阵,似乎没见到什么危险。这才跳到了橙的肩膀上,张嘴用舌头舔了舔橙的脸颊。
橙脸颊上一阵酥痒,禁不住咯咯笑出声来,掏出两块兔肉干问小狐狸:
“你饿了吗?”
小狐狸轻轻叫着点了点头。
橙见状取出一块兔肉干塞入小狐狸口中。
这小动物倒不挑食,兔肉干虽然又柴又硬,它也吃得津津有味。只是那块肉干足有小狐狸半个身子大,它一口哪里吃得下,只得伸出两只前爪抱着肉干坐在地上大嚼起来。
橙低头看着小狐狸大快朵颐的模样,只觉得有趣,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就在大笑声之间,她心中忽然灵光一闪,顿时如拨云见雾般,似乎明白了什么重要的事,猛地叫了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
小狐狸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一跳,抱着肉干惊叫一声跃到一边,警惕地打量着橙,似乎生怕橙要将肉干拿回。可橙正聚精会神地想着事情,对它的反应全没在意。
橙蹙眉心想:
“我知道幽香小姐乖僻的性格。别人都说她是残暴凶狠的人,还说她会将随意到太阳花田里杀死做成花肥,她却从不争辩,甚至常常以此自居。她就是这样的人啊,为什么我一直没有想到?一定是因为我和小弥冤枉了她背叛幻想乡,她激愤之下才冒认了这个罪名。一定是这样没错,至于她之前追杀小弥,也是因为她怪小弥冤枉她,这才故意吓唬她。一定是这样没错,只是不知道小弥究竟看到了什么,和幽香小姐有什么误会,才会误认为幽香小姐是幻想乡的叛徒?”
她一想到风见幽香极有可能并不是幻想乡的叛徒,顿觉胸中一片阴霾散去,欢喜得整个人轻快地跳了起来。至于将大结界破坏的人究竟是谁,小弥与幽香之间又是怎样生出的误会,她一时也顾不上细想太多。
橙才高兴了一会儿,转念又想:
“可是我们那样冤枉她,她还是从绵月依姬和坂上绫美的手下救了我。她虽然说自己是幻想乡的叛徒,可到底也没有伤害我一次。她对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好,可是我却不信任她,还那样冤枉她,还骂了她。幽香小姐脸上虽然还是那样无所谓的微笑,可是她的心里该有多伤心啊?”
橙换位想来,只觉得若是自己身处相同处境,一定会期盼自己钟爱的两个学生会无条件地相信自己。可是自己的表现却几次三番地那样令人伤心失望。
她蓦地回想起当幽香问她是否在求她放过八云橙一行人的时候,脸上曾一瞬间闪现过凄婉哀伤的神色。当时她并未在意,可如今想来,幽香一定在期望她回答是,然后像往昔一样抱着她撒娇。
可是结果橙却又再一次粗暴野蛮地顶撞了她。
橙此刻想来,不由得感同身受,悲痛得已是浑身发抖。她在心中翻来覆去回想幽香往日对待自己种种关心爱护,今日对自己的几次相救,以及自己对她无情的顶撞和仇视。越想越觉得心中愧疚难当,眼中已不自觉地淌下泪来。
小狐狸歪着头看着流泪的橙,目光中流露出不解的神色。
它望了望橙,又望了望怀里咬了一半的肉干,如是再三,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最终还是一只爪子拿着肉干,用三只脚爬上了橙的肩头。一边用舌头轻轻舔去橙脸颊的泪痕,一边将肉干递到橙嘴边。
橙看了看肉干,又看了看小狐狸,知道它想用食物哄自己,忍不住破涕为笑,问:
“你把肉干送给我吗?”
小狐狸神色毅然地点了点头。
橙伸手轻抚着小狐狸的头,微笑着说:
“是啊,说起来你是蓝大人的分身,说你是蓝大人也没什么错呢。虽然你现在力量又弱小,脑子也不清楚,就像普通的小动物一样,可是还是知道会来关心橙呢。不过蓝大人,橙现在已经比以前强很多了,就算没有蓝大人照顾我,我也能行的。相反,现在该我来照顾蓝大人了。我现在不饿,蓝大人您自己吃吧。”
小狐狸对她的话似懂非懂,仍将肉干往橙嘴里递去。橙微笑着摇了摇头,小狐狸顿时如蒙大赦,欢快地叫了一声,将肉干重新拥入怀中大嚼起来。
橙看着小狐狸滑稽的样子不由得笑出声来。她双手捧起小狐狸小心翼翼放在一边,继而转过身,朝来时的方向双膝跪下,双手十合默念:
“但愿幽香小姐平安无事,只要安然渡过了这次的劫难,日后橙一定会向您好好赔罪的。还有橙大人、伊莉莎小姐、小弥,一定也要平安无事。”
她心中念罢,又低头磕了三下,续又念了一段佛经,这才将小狐狸捧起又放在自己衣领中,转身向道路前方走去。
橙对妖怪山中的道路并不熟悉。然而她知道八云橙等人对此间的道路比自己还要生疏,否则也不会要自己来带路。这时自己不在,她们一时半会绝对难以走远,但要回程去找她们却又千难万难。且不说橙这一路逃跑专挑无人小径乱走,自己早已迷失方向,况且如再回去,又撞见坂上绫美的话可就糟糕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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