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女娃这辈子都会卧床不起,就这么睡着,半生半死的在梦里。”金不换说,“娃儿下场惨,会里其他几个弟兄则更惨。他们三人的尸体,如今悬挂在城门外,曹太守要让每一个出入锦州城的人,都睁大眼睛瞧清楚,与官府作对、劫异族商旅的下场。“
说到此处,金不换没再继续往下,似乎在等待着酸楚,从心间淡化。而正聆听的季月璃,也没出声,这几日她未出城过,被云姨管束着,老老实实的宅在季府,但她仍是可以想见的,七八丈的城楼上,用粗麻绳悬挂下三具招惹乌鸦的尸体。
桥洞外的暴雨,被风吹得向一处歪斜,雨声哗哗,回荡在洞中,如鬼哭狼嚎。
“其实年轻人早已预见了,他早已预见这次行动光复会会是这般下场,可他没有将行动终止,反而仍由着一切继续下去,是他害死了那几位兄弟,更是他害得女娃卧床不起。”迟了半晌,金不换才道。
“他为何如此?”季月璃问。
面色惨然,金不换笑了笑,笑得苦涩,答她道,“因为他是一个商人。”顿了顿,又说,“只要价钱对了,没有什么东西不能卖。”
得到回答,季月璃先是一怔,后连忙追问,“便连朋友也能出卖么?”
金不换不答,而是说,“死去的三个弟兄里,其中一个负责入货栈盗宝,幸运的将东西带出了货栈,却不幸的,那弟兄胸腹上挨了一刀,倒在了码头上的集市中。年轻人当时也在场,他并未如衙门所说的那般,早早逃离了锦州城。他就呆在那水市里!他扮成了路人的模样,混在人群当中,眼看自己弟兄倒下,他走了过去,而他过去却不为了救人,只是将宝物从弟兄怀中取走,最后默默的离场... ...”
“那宝物是什么?”禁不住好奇,季月璃忍着恶心问。
金不换答,却是打了个哑谜,他道,“是一件令天下商人,都为之动心的宝贝。”
无耻小人,呸!为了一己私欲累及朋友,害得他人惨死!季月璃已然不愿再听面前的男人多言半句,她心里充满了鄙夷,便冷冷道,“这就是你的故事,而你今日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是。”金不换答道,答得淡然,顿了一顿后,接着开口,“也不是。“
“光复会除了那年轻人之外,并未被一网打尽,还有个叫周浮的小子活着,不过也活不了多久,于后日午时三刻,便会被处斩在锦州城的菜市口。”说罢,金不换望向季月璃。
“吓!”季月璃惊叫一声,怔怔念道,“周公子他... ...”
“他命不久矣,”金不换接上她的话,说了下去,“光复会落网被擒,轰动了整个锦州城,此案也自然由曹太守亲自督办,季姑娘,只有你能救他。”至此,金不换终于道清了来意。
他是来“求”季月璃的,事发后只让妻儿离开,自己却一直待在锦州城,不知是否应了“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这句老话,他安然无恙,避开了官府派往锦州城外的各路追兵。
金不换从坐姿中站起,用手轻轻掸去袍脚上的地灰,起身时顺带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油纸伞。他得走了,桥洞外的暴雨,渐渐的弱了下来。
夏日的雨短暂,只一会儿便停。很快街上就会有人陆续走出,然后人山人海,锦州城也会从空城状态中,死灰复燃。
所以他得趁雨未停时离开。
该托付的话,已经传达给了季月璃,只剩些两三散碎的杂叙,“你清楚曹太守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他说。
“他想得到我。”季月璃答他道,眼中似蒙上一层灰。
金不答,撑开了伞,向桥洞外的雨幕中去,正要启程,季月璃却开口道,“天下熙熙攘攘,不过是利来利往。金老板,若真如你所言这般,你今日便不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特意来此,与月璃相见。”
金不换闻言,脚步停住。伞下,他回头瞧了季月璃一眼,笑了笑,却未多说什么,后一个转身,融向雨幕中。
季月璃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走远,他手里撑着的伞是破了一小半,伞骨萧瑟而倔强的挺立,风雨斜斜,穿过破口,打湿了金不换半个肩头。
3 眼中的金色花田
若白日里登上城外的高山,由上而下,纵览锦州城风光,便可见万象具缩,城池如一块平铺地面的靶子,一圈一圈的,是三道环绕城池的高墙。
那三座城墙,不单分割着城镇,更是将居住其间的人,也一并分成三等。
最外层的城墙,又名“戍墙”,这里有官兵驻守,也有贫苦的百姓生活在戍墙内。
而将官兵还有百姓一并隔开的,便是锦州城第二道城墙,此城墙叫“外墙”,外墙中住着的,都是些有钱人,他们未必有势,但荷包总归要比普通的百姓鼓一些。老金家便居住在此,那锦州桥,沈家大宅,以及春风客栈,也一并在此城墙之中。
而真正的达官显贵,则居住在第三道城墙内,此墙便是内墙。
曹太守的府邸,便是建在这内墙之中。
夜,正浓。
草丛中的蛐蛐,不知疲倦的叫着。
“吱、吱。”
四个轿夫抬着一乘小轿,快步到了曹府偏门,轿子朱盖黄帘。
轿夫默契而熟练,步子很齐,却一致的慢下,而后停住。轿子头微微向前倾斜,轿子的黄帘,被只玉手轻轻拉起,轿中人便走了出来。
是季月璃。
她穿戴齐整,不显雍容华贵,只是落落大方。
轿夫完成了他们任务,说了句吉祥话,便自动离去。
季月璃不应声,有些失礼,只是没那个心情,于是索性,便让她失礼罢。她望着曹府的偏门,愣神发呆。
太守的宅邸,可不是胡乱来一人,想进便能进去的。
想要登门求见,先要到衙门报备,在通报门房,门房再向管事通报,管事再报总管,总管再报曹太守。此番讯息层层向里递去,再层层向外传,如此来回一遭,待得看门童子眉开眼笑,对来人说上一句“您往里边儿请”时,白日已经成了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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