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明一暗的一道门隔开，红烛下的影子拖得很长，然后渐渐变短，消失在昏暗的门内。
他又咳嗽了一声，接着打起喷嚏，好像被什么东西呛到了。
“阿嚏...咳咳...唔....”
小尼姑慌忙跑过去，手忙脚乱地把碗丢下，又急着去拿烛灯。
“小...小白...你醒了你醒了....”
她又笑又急，坐在床上把他的上半身搂起来，用手在他面前扇风。
“唔....”
辣椒还是花椒呛鼻的味道让男人皱起眉头，小尼姑急急忙忙掏出手帕在他脸上胡乱擦了一遍。
“对不起对不起，我好像放了花椒...好点了吗？还呛吗？”
她低头看着不知不觉变成躺靠她怀里姿势的男子，反应过来时下意识就要把他推开，但一瞬间她又想起当下的状况，只好保持了现状。
“公子，公子，你快醒醒，你马上就醒了，把眼睛睁开，睁开就可以醒过来了…”
小尼姑像对待新生儿一样催促鼓励，眼睛一直注视着他的脸。
他的睫毛终于动了，颤了颤，牵动着小尼姑紧张的心跳。
快睁开....！快睁开啊…！
小尼姑呼吸急促，恨不得伸手把他的眼皮拔开，可她只能耐心等待，等待他自己起死回生。
睫毛上翘着，眼珠在里面慢慢地晃动了一下，薄薄的眼皮终于缓慢睁开，形成淡淡的一层双眼皮。
眼睛睁开后，黑润的眸子茫然地与小尼姑对视，小尼姑一动也不敢动，忽然喜极而泣。
“呜你...你终于醒了！终于醒了！”
那双眼珠上下左右慢悠悠地看了一遍，好像发现自己靠在陌生女子的怀里，眼神立即变成了惊恐。
“你是....”
他的嗓音沙哑得厉害，边问边往后退。
小尼姑察觉他在害怕，赶忙将他轻轻放回床上，站起来离开了床边。
抹了抹眼角的泪，笑道：“贫尼法号心雨，这里是照见寺，你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说完耐心地等待他对自己的话做出反应。
“照见寺....”
他的记忆里没有听说过这个地名，手掌撑了撑额头，全身关节僵硬，简单的动作也很费力。
小尼姑的视线落在他头顶，她像面对着一只受伤的小鸟，十分谨慎，生怕吓到了他。
甚至原先担心救错了坏人的想法都不见了。
“公子，你刚刚才醒过来，如果觉得不舒服，可以慢慢来，不要急。”
男人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接着扬起脸望着小尼姑。
他的眼神熄灯一样昏暗下去，“为什么我没有死...”
小尼姑第一反应以为他说的是问句，正要回答他在哪里发现了他，怎么救的他，可她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口吻有一种不解和失望。
好像他没有死，对他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小尼姑担忧道：“我先去叫叶大夫来帮你看一看，你不要着急，我都会告诉你的，是我和叶大夫还有阿福把你带到这里的。”
男人沉浸在自己还活着的事实之中，对她的话不再给出回应。
小尼姑急着叮嘱他：“你不要动哦，千万别乱动，我马上就回来。”
她赶紧跑出去，只跑到院子中间就开始喊：“叶大夫！叶大夫！那位公子他醒过来了，你快过来一下！”
叶大夫还在吃饭，听见喊话，将信将疑而又好奇地放下了碗筷。
“醒了？我看看。”
“快来快来，”小尼姑边说边往回赶，“不过他好像受了很大的刺激，和他讲话的时候要轻声一些，别吓到他了。”
“好好好...唉你把他当什么养了....”
叶大夫念叨一句，赶到斋房里。
一看在床上昏迷不醒六七天的男人真的坐起来了，他心里直呼奇迹奇迹。
“啊公子啊，你可算是醒了，来让我看看...”
叶大夫说着向他靠去，刚伸出手，男人就如惊弓之鸟一般叫道：“别过来！别碰我！”
叶大夫为他的反应感到惊讶，但也没有那么惊讶，还是淡定地往后撤了一步。
然后对面露担忧的小尼姑说：“看来他的确是受了不小的刺激，先让他自己适应适应吧，看看能不能喂一点米汤给他。”
“好....”小尼姑连连答应，“我试着和他聊一聊，先让他平静下来。”
叶大夫见惯了病人，并不稀奇，就这么出去了，继续去吃他没吃完的饭。
小尼姑将门半掩上，又不敢关死，怕引起他情绪激动。
她回过头看了看男人，和他保持着距离，软声软语地说：“公子，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如果你累了不想说话，那我们就过两天再说吧。”
她和他慢慢商量，让他逐渐放松下来。
安静了一会儿，小尼姑试着问道：“你想喝米汤吗？肚子饿不饿？”
好像在对一个孩童讲话。
“是你救了我？”
他发音很困难，嗓子像生锈的车轱辘。
小尼姑点点头：“我和刚刚那位大夫，在余州城北门外的树林里发现你的，你还记得吗？”
她小心翼翼地问。
男人突然虚软地靠向墙壁，手臂也垂下来，绝望地说：“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这样都死不了....”
小尼姑听得心焦，莫非他是想自尽吗？可是他的确拿着小宁的剑...
这件事现在能问吗？他这副模样，恐怕很难听得进去吧。
小尼姑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好，只好等着他提问，他如果不再问的话，就去给他盛碗米汤来喂吧。
两人就这样一坐一站，再也没有对话，视线也没有交汇过。
小尼姑感觉等得够久了，看来他应该不想再说话，便说道：“公子，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吧，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这句话收到了一个眼神回应，一个恍恍惚惚的眼神。
他还是没有接受此刻的现实。
他又活了，又被人救了，本来死了一了百了的。
一种古怪的失落感让他飘在半空中，比绝望更麻木。
连死都做不到吗？
这真是天要玩弄他，天要他沈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在小尼姑悬着心转身离开的时候，余光里有一行眼泪在男人的脸上划落。
这行眼泪夺走小尼姑的注意力，让她惊吓地微张开嘴巴，“公子....”
她回头看着他脸上留下泪痕，像一记闷钟撞在她胸口上。
“公子...公子，你哪里不舒服吗？”
她急忙走到床头，伸着手举目无错，不知道该怎么办。
印象中她见过男人流泪，高兴的，打了胜仗的，伤心的，亲人离去的。
可她从来没有看到过男人流出这种悲而无力的眼泪。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小尼姑急的只会念佛，这几声佛号却吸引了男子注意。
他听得平静了一些，这才看清一直在眼前转悠的小尼姑。
她穿着这身衣服，戴着帽子，她是尼姑？
这里是寺庙？
尼姑....尼姑没事....尼姑是安全的.....
他的大脑自动联想起来，她在念佛号，是六根清净的出家人。
小尼姑发现他的眼神缓和了许多，对自己似乎也表现出了信任，笑了笑问道：“公子，你好点了吗，我去给你盛点米汤吧，喝了暖一暖胃。”
她的脸蛋白净温柔，笑起来人畜无害，朴素的衣衫罩着她，让人很容易对她产生好感。
“好吧…谢谢...”
总算得到同意，小尼姑赶紧出去了，把门敞开着，让门上灯笼的光照进去。
没多久她便端着一叠小菜和一碗米汤回来，看到男人还坐在床上，松了口气。
总是莫名担心他会像小鸟一样飞走。
“公子，我回来了。”
小尼姑在床边坐下，尽量自然地端起碗，因为男人醒了，不像昏迷的时候，做什么他都不知道。
“我喂一点给你，你试试看能不能喝下去？”
男人对被喂饭这件事似乎有些抵触，可他现在的手臂可能连碗都端不起来。
小尼姑吹了吹勺子，送到他嘴边，他还没有张嘴，自己的脸却变得半红。
她只是感觉不好意思，并非是六根不净。
男人犹豫地张了张嘴，喝了一口，温暖的米汤从喉头滑落到胃里，稍微有些刺激，不过还能接受。
小尼姑慢慢地喂了他几口，接着试着和他说话，否则太过安静的房间，总是有些别扭。
“公子，你记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
他迟钝地想了一会儿，眼神落在素色的被子上。
“我不记得了。”
糟了....小尼姑心中大呼不妙，她担心的情况出现了，他失忆了！
小尼姑的手抖了一下，皱了皱眉，这些表现都被男人看在眼里。
其实他在说谎，他知道自己叫沈郁，只是他不想再做沈郁了。
“没关系的，慢慢来，我和叶大夫会治好你的。”
沈郁低垂着眼睛，他想说他不想被治好，可是别人一片热心，又怎么能说那些“不知恩惠”的话。
他只好说：“谢谢你们救了我。”
小尼姑的嘴角扬了一半，听得出来他并不开心，迟疑地问道：“公子...我是不是做了一件坏事？”
沈郁听完觉得惊讶，不自觉地抬头看她，她好像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小尼姑又问道：“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变故，你...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她问得紧张又突然，但话到了嘴边，也很难收的回去。
沈郁听得眼眶发热，有一种总算有人能明白他的真实情况的感觉。
虽然这个人从未见过，是陌生寺庙里面的陌生出家人。
“公子...公子...”小尼姑放下碗，只能用言语安抚他，“你慢慢来，慢慢呼吸，不要紧张，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很多，今天先这样吧，你也很累了，我去打水来帮你洗漱一下，你就睡觉吧，好不好？”
她一边说，手一边无处安放地在空中轻拍。
“嗯…谢谢。”
沈郁的道谢又令她笑了出来，她站起身，去端盘子。
“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她又重复了每次出门前的话，脚步放慢地出去，接着在院子里才加快。
她想让男人沉静下来，动作要缓慢一些，不能毛毛躁躁。
可是她心里很急，所以到了院子里才开始跑。
沈郁望着门口一抹暖红的光，闻到舒缓的檀香味，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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