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局长的手机响了。
他惊愕莫名地看着凌若天，只见凌若天开始慢悠悠地吃面了。
他思考了很久很久。
而在手机响起来之前的那一刻，凌若天和龙嘉艺可还是一动不动的。手机一响，凌若天就开始悠哉悠哉地吃面了，郝局长对面就只剩下一个一脸莫名其妙看着凌若天吃面的龙嘉艺。
这两人还真是两个极端，也不知道怎么能互相忍受对方一起办事情的。
不过现在对于郝局长来说，比起对这两位的人类观察，还是这通电话比较让人担心。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谁的电话？看凌若天的样子，似乎这通电话是他的定心丸似的。
郝局长有点慌。
他接通电话，那边传来了赵老的声音：“郝局长，不好意思啊，大清早的打扰你了。”
“赵老？”郝局长微微皱眉，嘴上却依旧恭敬，“不打扰不打扰，在吃早饭呢，倒是赵老客气了，有什么事您托人吩咐小辈就行，干嘛还亲自打电话过来，真是折杀我了。”
“最近怎么样？忙么？”赵老语气亲切。
赵老有必要和他一个正厅级干部唠家常么？即使是场面话可赵老这语气搞得好像郝局长是他儿子似的，要多亲近有多亲近。
郝局长听着头皮发麻，赵老肯定是遇上麻烦事了，赵存锡和赵存良最近在桥南干了这么多“好事”，可能把上边人惊动了，赵老大概是想要郝局长帮忙保人。这样一来解释，赵老莫名对他的亲近也就说得通了。
不过郝局长之所以能混到现在这个位置，并不仅仅只是因为他工作能力强，而且他这个人还懂得看风向。
赵家是横，但是县官不如现管，赵存锡要是在桥南犯错误，郝局长是肯定能管的，赵家根基在京城，桥南跟那边八竿子打不着，天高皇帝远的，它手不够长。
如果是上边铁了心要抓典型，那郝局长可不会卖赵老面子。虽说办了赵存锡，郝局长日子肯定不好过，但是只要是上边的意思，赵家就肯定没法太为难郝局长，上边要想借郝局长的手做事，那就得先保他一阵子，要不然万一郝局长死了后继无人，上边还怎么抓典型给人看？所以这段时间里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敢明目张胆地动郝局长，除非这人不想活了。
那么赵家要想动他只能暗地里下手，可赵家只是一个政治家族，它不像凌家，有自己的私人武装，它只能雇民间打手，可民间打手这种东西在现代是稀有物种，而且把自己命看重得要死，不花个千百万谁敢杀省检查长？当警察吃素的啊。
而且民间高手这种东西，要么就已经被招安了，要么就像暗网那帮老鼠一样，每天不见天日地躲着接脏活，脸都不敢露。天朝有着最为严密的天眼系统与超大数据库，再加上杨家基于大数据库建立起来的反罪犯数据库，只要嫌疑目标或者通缉目标出现在天眼视觉以内，一旦在数据库里比对成功，就可以通过天眼系统跟踪锁定，直到捕获成功为止。
除非被锁定的犯人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与化装术，而且演技精湛，精通犯罪心理学与微表情控制，而且懂得一定的黑客手段，可以把自己的DNA、指纹、牙齿档案和血液档案进行篡改与删除，否则别想逃过天眼系统的千里追踪。
不过在天朝，现在这种人才不在国安就是在杨家，绝不可能有野生的，所以那些所谓的民间高手，在郝局长看来，都是煞笔。现代可是数据时代，没有大数据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那就把云计算技术再拔高一个台阶就行。
“谢赵老关心，我这都好，就是桥南这段时间不太平静，有时候还是很忙的。”
“你费心了，”赵老说，“其实给你打这通电话，是想告诉你上面要对桥南有动作了，桥南的事闹得太大，惊动了上边人了。”
“那上面现在什么想法？是全面整治还是抓典型？”果然赵老是想要求他帮忙保一下赵存锡，如果赵老说的是真的，那么桥南可能还要再空降一名猛男下来，郝局长觉得现在不能一口就答应赵老，他想试探一下上边的决心，好站队。
“暂时还不清楚，”赵老含含糊糊地把这问题推走了，“不过，我打电话过来，是想提醒一下你，今时不同往日，这一次最好秉公执法，配合中央命令行动，首要任务是将桥南彻底安抚下来，在过程里无论谁犯法了，都得依法处理，该罚就罚，不得徇私舞弊，还桥南一个太平。”
郝局长皱眉，赵老这意思，他不帮他儿子了？要是真秉公执法，赵存锡一旦落马，判个无期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上面这次这么坚决？太子系的面子也不好使？郝局长不信太子系没有高层在上面，赵存锡可是年富力强的新生代，是那些老家伙们的接班人，就这么办了，那不是打太子系的脸么，这能忍？
桥南开了头，办一个赵存锡，那么党争这东西就不再是暗地争斗了，就会被人摆在明面上，派系斗争将会更为激烈。如此草莽的决定，不像是上面人的作风啊。
太子系这一支势力虽说庞大，但里边鱼龙混杂的，难说里边没有二心的人，再说了，和杨家凌家这种一体式家族比起来，太子系这种松散的利益组织凝聚力绝对比不过他们，赵存锡下台的话，保不齐会有些人生异心，见风使舵。这种后果赵老不可能预测不到，可他还是让郝局长公事公办了。
除非是某个强劲势力出手了，要对桥南动手。不然赵老哪里会那么好讲话，可谁又有那么大体量，敢在太子系面前横着走？
难不成凌若天刚才说能让赵家不追究，是因为凌家的势力已经强大到能硬抗京官的地步了？
郝局长对凌家理解不深，也就知道凌家有一些特殊的地方而已，属于只看得到表面的人。他上下重新打量了一番凌若天，眼里全是警惕。
“行，我一定配合中央工作，对了赵老，小子做事愚笨，如果有做不好的还请赵老多指导指导，之后的事情小子还想多和赵老您对接，届时还请赵老能照顾小子一二。”郝局长也是个人精，他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把锅甩给了赵老。看这话说的，又拍了马屁又甩了锅，表面上是不耻下问地请教，实际上郝局长是在警告赵老：我肯定按中央规矩干活，不过要是你想教我怎么帮你们做事，那你得做好心理准备，你们一旦插手，出事了有人问起来，我就说是你们叫我这么干的，大不了大家一块玩完。
“郝局长，我对你很放心，你只管放手去做，我一个老头子，对桥南人生地不熟的，提的建议你也用不上，你们年轻人脑子好使，做事肯定比我们这些老人厉害，我看好你，有什么问题，多和其他人沟通沟通，大家齐心协力，一起把中央的任务圆满完成，各自努力。”赵老说完直接挂断电话，说多错多，郝局长那么直接的威胁，赵老怎么会听不出来呢？所以他回郝局长的话，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我不插手，你自己要是出了事，自己扛，与我无关。
他没有給郝局长说话的机会，赵老态度很明确，也不必再和他表明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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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嘛，”凌绝峰啧啧赞叹，“这话说的，要是最后一句话你能憋住气就好了。”
赵老愤愤地挂断电话，把手机扔回给凌绝峰，说道：“凌老太爷，您可别食言。”
“你放心，我血压高，不能食盐太多，”凌绝峰笑，把手机回推给赵老，“这才第一个电话，你急什么。”
“还需要打给谁？”赵老皱眉，凌绝峰这是要把他赵家的脸给丢尽了才肯罢休啊，“桥南有能力对存锡动手的就只有郝局长了，其他人没有执法权，品级也够不上。”
“你都大义灭亲了，不介意再来一把火嘛，”凌绝峰说，“打给你大儿子，他不是最高检么，亲兄弟还明算账呢，这件事要是成了，赵存锡虽说没了仕途，但是你大儿子可就有望再升一级，到时候要护赵存锡生命周全，还不简单。”
“这就是你说的能保存锡不死的方法？”赵老怒极反笑，凌绝峰在把他当猴耍！
这算什么？就凭他凌绝峰一句话，他赵家小辈就要相互残杀？赵老要是真的按照凌绝峰说的去做了，那以后他赵家在京城哪还有面子。
“方法教给你了，你自己想想吧，赵存锡这么作，现在上面没反应，不代表上边不知道，可他是你们太子系的人，上边即使能忍你们一时，却肯定忍不了你们一世，到时候肯定有人要出手，这案子在桥南难破，但是不代表破不了，”凌绝峰嘲讽地笑，“别忘了，赵存锡下边第二个位置，是杨臻在坐着啊，我不信杨家会坐视不理，龙嘉艺现在也在那里，他们没理由不抓住中央给的机会，只要他们得逞，那么你们赵家就得在桥南这块地方……”
凌绝峰说着，突然停了下来。
他看着赵老，嘲笑了几声，随后喝了口茶润润嗓子。
赵老死盯着他，眼神凶狠。
凌绝峰润了嗓子漱了口，才慢悠悠地继续说道：“彻底出局，GAMEOVER了。”
赵老感到胸闷气短，凌绝峰这哪是来示威的，这是在痛打落水狗啊。
他凌绝峰凭什么就敢把赵家当成落水狗，他以为他是谁啊！
“凌老太爷，可别太笃定了，”赵老发狠道，“大不了赵家离开桥南就是，这一亩三分地，不要也罢。”
“你大可以试试嘛，存良的海东油气产品一半以上要依靠桥南出口，桥南承担了海东油气的几乎四分之一的吞吐量，没了桥南，那赵家和自断手脚有什么区别？”凌绝峰冷笑，“我说的这些，你未必不晓得，你觉得我是来害你的，可我给你指的都是明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没有你的默许，国安能放任暗网人士在桥南乱跑乱跳么？江洛是你们赵家的狗，要不是国安其他部门抽不开时间，你以为你能作死多久？你真当其他人眼睛瞎了么，你现在有机会不自己改错，到时候没机会了可别哭着喊着求情。”
赵老说不出话，其实他混了官场这么久，何尝不晓得凌绝峰的立意呢。
凌绝峰的做法对他赵家来说其实利大于弊，可凌绝峰那个态度实在是太盛气凌人了，让人感觉火大。
他凭什么那么嚣张。
“打吧，再废话，我怕你来不及了。”凌绝峰点了支烟，说道。
“这通电话我不会打的，”赵老咬牙切齿，“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凌老太爷不至于不懂这个道理。”
话说到这份上赵老没有发飙爆粗口那是真的涵养好了，他原以为凌绝峰只是来像个老痞子一样大喊大叫的，对赵家也造成不了什么威胁，在京城也没听说过凌家有什么势力。
可就是凌绝峰这个目中无人的态度，让赵老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俗话说人越老，胆越小，是因为老人见识过太多风雨了，面对事物的时候就会变得极其谨慎，而谨慎过了头，就是所谓的优柔寡断了，被人吓一下就变得微小谨慎起来，首先气势上就输一半了。还怎么和人冷静辩论，争取利益呢。
而且这个地位转变得太突然了，原本赵老一副高高在上的心态，却在凌绝峰大谈功绩的时候瞬间就怂得地位转换了，这让他的判断能力直线下降，所以表现自然不如他自己预期的好。
“你确定不打么？”凌绝峰赞赏地看着赵老，说道，“有骨气，我喜欢。”
说完，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尔后说道：“算了，反正让你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你说得对，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看来你还是有自知之明嘛。”
赵老一脸迷糊，这和自知之明有什么关系？
“那我先走了，对了，一会要是有人问起我，你就说我不想被打扰，在京城里逛两天就回去，让他们不用那么大惊小怪的。”凌绝峰说完，起步离开。
赵老看着凌绝峰推开赵家大门，随后他被门外的景象惊呆了。
清一色的绿色军服，排成两列夹道欢迎，人数几乎挤满了整个胡同，很明显是军队的人。这么大阵势的场面只有地位最高的那几位才有资格享用。
在京城能有这待遇的，也就那些常驻中南海的那些大人们了。凌绝峰凭什么也能享受这等待遇？难不成他的政治地位堪比正国级领导人？
赵老突感头皮发麻，自己刚刚在和什么人耍横啊？
凌绝峰看到这些年轻的士兵们，叹了口气，说道：“小兄弟，你们在这儿打扰其他人走路了，能不能排好队有序出去，别堵在这影响交通。”
那领队的士兵闹了个大红脸，只见他大声汇报道：“凌老太爷，不好意思，上边听说您回京城了，想邀您去中南海那边喝口茶说说话，他们说都挺想您的，就临时叫我们过来接您。”
“现在当班的可不是我那一代人了，我和年轻人没什么话题好聊的，就不去叨扰了，”凌绝峰挥挥手，说，“而且赵老这里茶水好喝，我喝得很开心，他们想喝茶的话，不用找我，叫赵老多泡两壶就行。”
说着他拄着短拐慢慢离开，那气场，在场的人都没人敢出声挽留一下。
“早听说凌老太爷不是个合群的人，没想到还真的这么不给面子，”那军官摇摇头叹息了一下，又向赵老敬礼，说道，“赵老您辛苦了，上面一听说凌老太爷回了京城高兴得很，特地派我来接人，打扰了两位的雅致，不好意思。”
“没事，”赵老愣了一下才回应，然后问道，“上面要请凌老太爷去喝茶么？”
“挺隆重的，”军官点头，“我第一次见中南海里边挂了条幅，上边写欢迎凌老太爷回京，我看那个横幅的感觉就跟我小时候看村里人在村长家里挂横幅接待县长似的，特有感触。”
赵老突然感到自己的人生变得很幻灭。
完了。
赵家这次，踢到石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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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吧，”郝局长收了手机，说道，“我现在可以听听你们要讲的案子了，说吧，你们有哪些证据可以证明赵存锡有滥用职权，勾结黑恶势力的。”
凌若天没有动作，龙嘉艺也是直勾勾地看着郝局长，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怀疑。
郝局长叹了口气，说道：“我的房间没有窃听设备与监视设备，沙发那边有电子探测器，你们可以拿来扫一扫房间。”
龙嘉艺过去把电子探测器拿了过来，凌若天拿手机在上面晃了晃，探测器便“滴”地响了起来。
“这玩意没坏，你扫吧。”凌若天如是说。
龙嘉艺也很配合，真就仔细地扫了整个房间一圈，连碗底都没放过。
排查完毕，凌若天才把牛皮纸袋递给郝局长。
“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龙嘉艺回位置坐好，问道。
“赵老刚刚打电话给我，说让我秉公执法，”郝局长打开牛皮纸袋，说道，“反正我已经把电话录音了，到时候他要是反悔，我也有证据。”
“你不怕赵家搞你？这么多心机。”凌若天问。
“天高皇帝远的，再说了，我一个人要是能换他们一家子，我血赚不亏。”郝局长说道，“要不是真的喜欢惩奸除恶，谁他妈当这什么破局长。”
“可你并不是一直都在为正义而战，”龙嘉艺皱眉，“至少纪委的案子你没跟进。”
“那也没办法，我和你们不同，你们有人庇佑，可谁保护我啊，”郝局长说道，“我一个村里娃子，拼尽全力也就这个位置了，这还是沾我老婆的光，要是给人整下去了，多亏啊，而且我还有十来年就退休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我政绩稳定，晚年也会好过一点，不至于被算秋后账。”
“比起所谓的谁才配是正义的伙伴，你们难道不该看看我们手头上的证据能不能扳倒赵存锡么？”凌若天皱眉。
郝局长掏出文件，一张张扫了两眼，眉头紧锁。
“怎么了？”龙嘉艺紧张道。
“全是复印件？没有原件么？”郝局长脸色凝重。
“上边有他的指纹。”凌若天指了指签名处，“应该能查。”
“一个被复印了的指纹？这要是能在数据库里比对到才是笑话好吧？”郝局长把文件一甩，说道，“这是要上法庭的东西，不是办户口本办身份证，双方互相认可的才叫证据，电子合同与复印件的真实性根本无法与原件相提并论，洗洗睡吧小子们。”
“原件的话赵存锡肯定不会留着的，你让我们去哪里找原件。”龙嘉艺说，“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你们面对的可不是罪犯，是桥南市市委书记，”郝局长说道，“你当是过家家呢。”
龙嘉艺看了看凌若天，后者低垂着头，双眼无神。
“除非你们螚找到证据给我，否则我帮不了你们。”郝局长一边说一边收拾碗筷，“赶紧吃了走人，我要洗碗了。”
“意思是找到有力证据就可以了是吧？”凌若天猛地抬起头，问道。
郝局长看了凌若天一眼，然后转头继续洗碗：“对呀，要不然我怎么有理由起诉他？”
“那你等着就好。”凌若天说完，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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