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破旧的大门框上长满了枯死的藤蔓和野草，几乎无法分辨字迹的路牌立在入口旁，仅能勉强能分辨出一个潦草的“S”的轮廓。
大门旁是用乔木圆桩围成的墙壁，依旧斑驳不堪，枯草杂生。
“如果无法走向繁盛，就走向繁盛的反面，”杰尔•德亨特看着大门自言自语，似乎对这破败的大门很感兴趣，“人类的村落和城镇，并没有本质区别。”
“……什么什么什么？”塔德的困惑已经溢出言表了。
“只是表达我对于浮浪风格的喜爱，”男人耸耸肩膀，开始胡扯说辞，“这是一种很受欢迎的，嗯，建筑类型。”
“啊……哈哈，您的品味很独特，”少年摸向自己的后脑勺，看上去已经熟悉了这个魁梧男人的说话方式，“虽然我也不知道这为什么会招人喜欢，毕竟只是单纯的失修罢了……”
“因为没有外人来么？”
杰尔调整一下那只鹿的位置，它前腿的肩胛骨卡在脖颈上了。
“不……因为青壮年太过稀缺，”塔德迈步走入大门，指向里面一排排破败的房屋，“剩下没死的男人们都加入了商队，只剩下妇孺和残疾人……”
魁梧的莱加男人粗略扫视一番那些泥木结构的旧屋，这些大概有百年历史的残破屋舍大多数已经颓势尽显，排在正对着大门的那条凹凸不平路面的两侧。
透过没有玻璃的方形窗框，一些目光中间杂戒备与好奇的眼睛在屋内的黑暗里闪烁。
“你之前说，投宿需要和村里的长老商量好。”
他没打算继续进行斯坦尔的现状这个话题，毕竟魔女的刀口可能就跟在他身后十几公里的土地。
“带我去见他。”
“好，当然可以，”塔德点点头，“不过得纠正一下，是‘她’。斯坦尔的长老是一名［渥尔娃］。”
“……［渥尔娃］？”
他皱着眉头回问少年。两匹无精打采的走马从路的另一端走来，两个在这一情形下宛如稀有动物般珍贵的壮年男子走来，在不远处盯着作为外来者的杰尔，他们的肩膀上挎着两支和塔德的猎枪型号一样的博丹单响枪。
这个外乡人突然感觉自己放在夹克内袋里的手枪硌着肋骨了。
“意思是‘命运的编织者’，”塔德点点头，开始解释这女性长老是何许人等，“斯坦尔一直都有萨满这种巫医职位，而那些能预测未来的巫医就被称为［渥尔娃］。他们会用各种手段占卜和预见各种各样的吉兆或者凶相，比如用兽骨啦，树叶的脉络啦……诸如此类的。”
杰尔瞥了眼那两个壮年男子，他们粗鲁的目光在变得越来越难以忍受。
“可你的父母……那个［渥尔娃］没有预测到山洪么？”
似乎是为了分散注意力，他继续一边走一边向少年发问。
“有的事情大概是凡人无法企及的吧，”塔德回答道，撮了把鼻涕，又把它们抹到已经脏兮兮的长裤裤腿上，“渥尔娃再怎么编织命运，也不可能高过神灵的安排……”
塔德在把他往那两个壮汉的反方向带，还算走运。
“你们不信仰龙教？我猜？”杰尔一边用余光持续观察着那两个男人，一边将谈话继续下去，“龙教不承认什么渥尔娃，他们只信奉龙图腾。”
“那您信吗？”
塔德突然停下脚步，十分认真地问。杰尔看着他的眼睛，轻轻摇头。
“一点也不。”
“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少年继续向前走，男人能明确地感受到他步子里多出来的轻快，“之前去森铎的商队里好些人都买龙教的十字架回来，然后都不信长老的话了，真是让人头疼。亘恒人搞的这个教会真是坏透了！”
“龙教的确坏的可以，”那两个壮汉的身影消失了，这多少让杰尔松了口气，“你敢相信吗？他们想把我认识的一个人塞进榨汁机里然后……”
“什么是榨汁机？”
“就是……一种把东西剁碎，搅烂，把汁弄出来的机械，”杰尔形容着那对于斯坦尔村里的人太过陌生的机器，不出所料地看见少年皱起了眉头，“这样她会死掉，原因仅仅是因为教皇想……弄出点她知道的东西。”
“哇哦……要是吉姆大叔他们听见了，恐怕会把十字架丢到旱厕坑里，”塔德下结论，突然停下脚步，“我们到了，这就是月厅。”
杰尔不再迈步，扭头看向自己身旁的建筑物。在木头和泥砖为主要建材的斯坦尔里，这座由石头堆砌起来的屋子的确鹤立鸡群，斑驳的橡木重门上是多如繁星的模糊雕刻痕迹，令人很难不去想象那曾经还光鲜亮丽时，上面的装饰将有多么精美。
“诗雅芬长老就在里面，”塔德替杰尔轻轻把门打开，昏暗的室内散发出浓厚的松香味，似乎是为了搭配这种气息制造出来的肃穆氛围，少年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她年事已高，而且不会说通用语，到时候我来当翻译就好。”
杰尔眯起眼睛往里面看去，一名老妇在操作一辆旧式纺车——这位老人身材干瘦、皮肤松弛，雪白的头发挽成发髻，双臂如同枯枝，但手上的动作却稳健熟稔。
令人意外的是，她干缩眼眶内的一双眼球质感怪异且没有任何转动，不难发现这是一双假眼，但纺锤与纺轮却在她的精确操作下有条不紊地滚滚旋转。
“看上去挺难以接近的……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项吗？”
“有，”塔德束起右手食指，“千万不要试图向她询问［未来］，长老虽然有预视未来的能力，但似乎会将她自身以及被预言主体的一部分东西作为代价交换出去……”
“例如那双眼睛？”
“是的，”塔德突然清了清嗓子，开始用斯坦尔的方言远远地向老妇开口，“我们来了一位客人，他希望在这里过一夜。”
老妇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无神的假眼精准地“看”向杰尔的方位。
“Mal？”
“她说，［商品］？”
杰尔把那只自己扛了一路的鹿从背上卸下来，摔在木质地板上。
“这个，”他学着对方的语调，“［Mal］。”
塔德再次用方言开始担任翻译官的角色，他用尽辞藻地形容那头雌鹿的皮毛多么顺滑，体重多么丰腴——至少他努力往这方面形容了。
杰尔•德亨特听不懂也懒得听这些晦涩难懂的地方话，于是抬起头，观察月厅内部的装饰。他看见锥形的屋顶上绘满了古早的星象图，虽然已经因为时间而变得斑驳离析，可是依然能分辨出细密程度极高的星轨与月相。
“好了，先生，”五分钟后，因为和长老讨价还价而有些口干舌燥的塔德转过身来找杰尔，“您可以在这里住一晚，和菲力尔一家人住一起。”
“谢谢，”男人很有礼貌地回应，然后抬起手指，指向油彩暗淡的天花板，“这些是用来做什么的？”
“占卜的工具，斯坦尔的历代渥尔娃都通过星辰日月的运行来占卜先知。”
突然，老人对塔德说了什么东西，少年犹豫一会儿后补充道：
“长老说……你可以试着在这里卜一卦。我不推荐您这样做，真的。”
“是么？”杰尔放下右手，“很有诱惑力的要约。”
他向前迈出一步。
“就算是［渥尔娃］主动的邀请，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塔德赶紧拦住对方，“您可别犯傻呀！”
“代价有多大？”
杰尔摊摊手，低头看向少年。
“……我不知道，有大有小吧，这取决于星空想向您拿走什么……”少年吞了口唾沫，手臂放松些许，“但如果您真的想这样做，我还是得给您做翻译。毕竟解读出来的结论并不是通用语。”
“谢谢。”杰尔再次很有礼貌的感谢，然后走向了老妇，“麻烦你再给我当一次翻译吧。”
◇◇◇◇
有时候命运比什么都更加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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