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诡异地转动起来，
让一切迷失的光都找到回家的路。
——《疯人之书》第47页
◇◇◇◇
老人颤颤巍巍地从纺车上站起来，伸手去摸旁边矮桌上的一个转经筒，然后伸出另一只手，以无神的双眼凝望着杰尔•德亨特。
“你确定吗？”塔德最后问了一遍，“一旦伸手握住她，占卜过程就已经开始了。
付出的代价将无法补偿，失去的东西也不会再回来。”
杰尔沉默片刻，然后毫不犹豫地伸手抓住了这位［渥尔娃］族长的手腕。
仿佛收到什么信号一般，老妪另一只手里的那个转经筒开始精巧的旋转起来，那只手指干枯、关节突兀的手驱动着上面的木质结构，灵巧如在支配自己手掌的衍生部分。
塔德后退半步，紧张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Siz nə bilmək……istəyirsiniz?”
“她在问，你想知道什么？”少年翻译。
杰尔合上眼睛些许时刻，尔后开口道：“我有两个朋友和我走散了，她们在一个叫阿卡姆的地方。她们现在怎么样？阿卡姆又在哪里？”
塔德忙不迭地把消息同步翻译给［渥尔娃］，在杰尔所需求的占卜内容述完之后，老妪那只不断转动的手立刻停了下来，转而，无数光芒突然开始从正上方投下，天花板上的星象图活了过来，疯狂地开始旋转、扩张……然后把群星特有的苦楚和疼痛传递到杰尔身上。
活尸迟钝的痛感让他维持住了理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剧烈的不适感逐渐变得难以忍受。
星空化成了空虚的眼睛，它们冷漠地注视这位试图预知未来的来客，毫无保留地展示着深空中最不可言述的秘密。
“Orada iki ağac var，”老人突然开口了，星空宁静了下来，疼痛消失，但不适感依旧如芒在背，“Lakin yalnız bir ağac görünər。”
“Bir çox su var，Lakin su yoxdur。”
“那里有两棵树，但只能看见一棵。”塔德解释，在这诡异地星图的注视下，他的声音反而成了唯一正常的东西，“那里水草丰美，但干裂的像块骨头。”
老人继续开口，这回那种疼痛带来的不适感已经很微弱了，但依然足够难受。
［渥尔娃］在这时松开了杰尔，继续喋喋不休着自己看见的东西。
“……族长说，她看见了两个人，不，她看见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心地纯洁的孩子，”塔德把［渥尔娃］的方言继续翻译成通用语，“那个孩子和那个女人一起往前走着，走啊走啊，后面有黑色的月光跟着她们的影子。”
“然后呢……？”杰尔急切地问道。
“然后……”塔德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她们快精疲力竭了。就这样，没有了。”
男人再次把头转向［渥尔娃］，老妪已经坐回自己的纺车上了，继续孜孜不倦地把丝线排成整齐的样式。
“……谢谢，”杰尔觉得胳膊僵硬的难受，不过没觉得付出什么［代价］，“感谢你们为我做的一切。”
出门的时候，他又看到了那两个壮汉。
他不知道这算什么兆头，但只是快步离去。
◇◇◇◇
在河边露宿，能让蒙塔格更接近她所魂牵梦萦的水流一些。毕竟，她也曾经是一个海员。
河边的低洼地视野广阔，而且因为冬季水流流速很低，对声音的干扰也很小，可是密林中更多东西是听不见也看不见的。
她更喜欢大海，因为那里平坦、开阔——古早的记忆留给她这样的印象，那是她的船只沉没之前的记忆。
她在船上出生，在船上长大，当她的父亲死后，她成为了船长。
只不过货帆船变成了私掠船，它常常伪装成一艘老旧的货运船只，当其他游轮或者小型运输船因为好奇而接近它时，这艘船上的水手们变会亮出甲板上被帆布盖着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蒙塔格的父亲厌恶这种行径，但是她从来没有遵从过父亲的旨意。
然后有一天，那个男人从洋面更往下的地方击沉了她的私掠船，以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亵渎方式。
水手毕竟不是能自由游动的鱼，那些坠入冰洋的人宛若游沙般被水流逐渐吞没和溶解。
年轻的船长独自活了下来，依靠唯一一条来得及放下去的舢板，以及后来逮捕她的亘恒人漫长的审判章程。
然而魔女们比绞刑架先来一步。救出蒙塔格其实只是附带产物，她们真正的目的是把一位同样身陷囹圄的姊妹带走。
蒙塔格和她们一起走了，因为她觉得供奉安卡所获得的力量，足够为自己永沉海底的私掠船复仇。
这不单单是因为她损失了一艘赖以生存的船，同样也是因为杰尔•德亨特毁灭了她热爱的生存方式。
在地面上，没有狂风暴雨与颠簸的历练。
在地面上，很难闻到海风吹过面庞时带来的腥咸。
在地面上，没有漂浮的概念。
蒙塔格真正的人生变成了过去式，她厌恶陆地，而回归海洋之前，她有一笔旧账要算。
睡梦中的蒙塔格依旧把手按在腰间的双枪上，里面的两粒铅弹她保留了二十年，也只有燧发枪这种装填模式的武器才允许它们保留二十年。
那像是两把锯肉的刀子，缓慢的在体内摩擦着，无时不刻地提醒蒙塔格，这些子弹应该射进谁的身体里。
但有人把她叫醒了。
“长官，”先前和她一起走进密林的助手魔女轻轻摇晃着蒙塔格的肩膀，昏暗的光线下，她脸上的雀斑更加明显，“侦察兵似乎发现了什么状况。”
蒙塔格平静地从睡袋上坐起来，拿起自己的三角帽盖在头上。
“怎么了？”没有兴奋也没有紧张，船长知道自己应该在什么时候砍断桅杆，“她们有什么新的发现。”
“一条小路，长官，”助手魔女谨慎地回答道，“一条两侧长满枯死乔木的小路，可能是当地人用来行走的路线。”
蒙塔格没有直接回应她，而是把因为低温而变得冰冷的手伸进大衣口袋，拿出自己的鼻烟盒。
“以及？”她把鼻烟盒往自己人中方向凑。
“一摊血迹。”
蒙塔格的动作停了下来。
“派出侦察兵。”这个女人思考片刻后回答道，“沿着小路，以及小路周边的地区。”
“为进攻做准备吗？”
“不，”蒙塔格露出一个冷酷的微笑，“让她们钉上一些通缉令。我们可以委托一下山林中的其他亡命徒来做那些肮脏的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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