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梧的男人颠了颠自己的肩膀，好把战利品的位置重新纠正回来。
那只并不肥胖的雌鹿皮毛虽然枯焦，却也有点滑溜溜的，很难找到抓握和肩扛的着力点，就好像是抬了一块巨大的柔软肥皂，越是抓紧越是容易松脱。
“所以，”他咳嗽一声，吁出一口冰冷的浊气，对身旁的少年问，“我用这头鹿交换住宿和饭食。”
在他面前停下来的小子打了个哆嗦，那个男人刚刚吐出的气息喷在自己的脸上，全无温暖和湿润，只有寒冷，如利刃切入骨骼般的寒冷。
“用这头鹿交换食宿，其中包括鹿肝和头骨。”
见少年没有回复，杰尔•德亨特的棕眸略略闪动，再强调了一遍自己的话。
“啊……啊，当然……”少年伸出带着鹿皮手套的右手，试探着向男人答应道，“我是塔德，斯坦尔村的猎人。”
“杰尔•德亨特。”杰尔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少年光滑的下巴。“你是狩猎新手？”
“不是……但……某种意义上说，是。”
他手忙脚乱地把手里的博丹单响步枪甩到背上，紧张地吞了口唾沫。
“抱歉抢走了你的战利品。”
男人诚恳地道歉道。
眼前这个身材伟岸的家伙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但塔德却感受不到多少恐惧。
“事实上……这是我第一次单独出来狩猎，”塔德狠狠撮了把鼻子，开始思考自己该回答什么，“罢了，反正射穿鹿心脏的是您的子弹，和我来吧，斯坦尔很少有外人来的，长老一定会很高兴。”
他说罢就转身沿着自己来时的方向走去，地上的落叶沙沙作响，寒风滑过林间，发出呜呜的长响。
“高兴？”男人皱了皱眉，开始迈动自己的两条长腿，“因为好客？”
“好客？”原本在带路的少年困惑地转过了身，“那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杰尔耸肩道，“你上过学吗？”
“没有，但我哥上过，”塔德突然骄傲地挺起了胸口，“斯坦尔识字儿的没几个，他还在村子里的时候全村人都得找他代笔写信呢。”
“那他现在去哪里了。”棕眸依旧不为所动。
少年的表情暗淡下去，欲言又止地翕动几下嘴唇。所幸男人察觉到了什么，没再把这个话题继续，只是又颠了颠肩膀上的雌鹿。
他们爬上浅浅的缓坡，穿过大片大片的枯萎荨麻地，一些倒刺勾破了他们的裤腿，但更多的则是被扫倒在地。
浅坡后是一大丛细高的枯死乔木，稀疏、干硬的枝丫张牙舞爪地欢迎着这两位来客。
“这是小棍子地，”作为一个和杰尔萍水相逢的向导，塔德的介绍还算尽职，“中间有一条小路，是专门给猎人走的。从小棍子往那个方向走不一会儿就是斯坦尔。”
少年边说边上手扒开乔木丛中间的一片死树，一条泥泞的小道立刻出现在眼前。
杰尔粗粗扫视了一下四周，地上有一些陈旧的履痕，还有扎营后留下的木炭，除却一行浅浅的被少年新留下来的脚印，他看不到最近有任何人经过的蛛丝马迹。
“村庄在没落？”他腾出一只手指了指地上的痕迹，问道，“如果这条路径是你们狩猎的道路，那么它肯定已经很久没被使用了。”
“是这样，”少年挠了挠后脑勺，“单纯只靠狩猎越来越没赚头了，大部分人决定去经商什么的……啊，对了，杰尔先生是做什么行当的？带着剑和手枪……是赏金猎人吗？”
他思索了几秒钟，最后回答。
“保险商。”
“保……险？”塔德再次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只不过这次多了一些失落，“不过……大概也是商人的一种吧？”
魁梧的男人点点头。“失望吗？”他问，“因为我讨生活的方式和你心目中相差甚远？”
“这倒不是……”少年转身，继续带路，小棍子地的狭窄路径让他的动作变得拘束了起来，“我爸曾经说过一句话，能努力靠自己活下去面对生活的都是勇士，不管他们手里有什么，又有没有尖牙利齿。他和妈妈都是很好的猎人。”
尖牙利齿……
杰尔耸了耸肩，觉得少年的这句话多少有点太过合适自己了。
“既然狩猎没什么赚头，你干嘛还要单独出来打猎？”
“因为我爸妈还留在这片森林里，”塔德平淡地回答，指向自己脚旁小棍子地上的土壤，“几年前几乎全村的猎人一齐出发，去狩猎迁徙的麝群，据说满载而归，因为小棍子地上的脚印特别深。
“然后暴雨突然袭击了山区，巨大的洪浪裹挟着泥浆将他们吞没在这里，没有幸存者。”
“我爸爸还说过，从森林里取走的东西总有一天要还回去的，比如死后被埋进森林的土壤里，”就像是说一个完全不关自己事情的故事一样，塔德的语气几乎没有起伏，“只不过我们都没想到归还的那一天这么快。”
他单膝跪下去，伸手抓起一捧土壤，又轻轻放下。
“这些足迹当中，也许有些许微小的起伏是我父母留下的，这脚下的土地，这群山间的声音，都是我父母仍然活着的根据。”
“他们没有死，”少年回头，看向杰尔•德亨特，“所以，我才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加入商队。”
他没说什么，只是用深邃的眼神回望。
“啊……对不起！”少年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脸，“我都忘了还要给您带路啦！这么大一头鹿，只要和长老协商一下，您要过几夜都成！”
“没事，”杰尔回答，让目光穿过密密匝匝的枯死乔木，探向小棍子地外的森林，“一会儿我要和长老见面，对吗？”
“是……但问这个干嘛？”
“我要和他说，你是个猎人，上好的那种。”
“哈……？”少年愣了愣，开始摸自己的后脑勺，“为啥？我又没打到任何猎物，狩猎成功的是您啊？”
“因为你知道你狩猎的目的是什么，”杰尔也单膝跪下，努力把目光与塔德放平。“没有目标的狩猎，只是在追求心理安慰而已。”
◇◇◇◇
马队在道路边缘停了下来。
小麦色皮肤的蒙塔格从马镫上把脚挣脱，跳下自己坐骑的后背，双手环抱，冷漠地看向面前的密林。
她的眼睛是船长的眼睛，能看见风和光线的变化，或者，至少能用身体的其他器官“看见”。
“他就在里面，”身边的助手魔女打开胸口挂着的罗盘，把消息告诉自己的领队，“怎么样？直接去找他吗？”
“人太多了，船只会失去平衡，”蒙塔格回答，没有移开自己的视线，“我们有多少人。”
“六十七个。”
“找出二十个马术好的，跟上我。”蒙塔格把手按在了腰间的两支燧发手枪上，“其他人去找其他的搜捕队伍，协同围捕。”
“一共只有二十一匹走马，”一个骨架娇小的金发魔女举手，“剩下的人要走路去找其他分队……”
砰！
枪声响起，娇小魔女头上戴着的小巧三角帽立刻旋转着落到地上。蒙塔格回头看着她，眼睛里没有丝毫波澜。
“服从命令，或者走船板。”她收起右手打空子弹的手枪，重新看向密林，“可惜这里没有海，不然我就把你剁碎了喂鱼。”
五分钟后，二十一个人骑着马冲进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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