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色的梦是现实的倒影，而黑色的梦将生出恐惧的种子。
除了梦境，再无任何东西能带有如此纯粹的虚幻感。你甚至都无法感知到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谎言将会慢慢将你吞噬。
但是悬吊在鼻尖的剑既是威胁，也将成为捍卫你的武器。
有时，梦也将成为一种预兆。你会莫名地对那些奇怪的现象产生信任。
如果你不知该如何做的话，试着顺从梦境的指引，那或许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成功。
——梦境要么毫无意义，要么含义丰富。
你不知道为你带来信息的人是谁，就比如美梦的背后并不一定是善意，而敌人也不会只是一场梦魇。
这类问题往往难以得出答案，甚至再怎么思考也不会有结果。而克兰现在所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困境。
他用勺子挖出一大勺羊血喂进嘴里。还未完全清醒的脑袋里充斥着乱七八糟的想法，因而失去了对味道的辨别。
这具身体并不像人类那样对血液与生的食物有如此强的抵触。倒不如说血魔天生就带着对血的亲和力，羊血的滋味比起红葱酒来的更加甘甜与温暖。
说起来，昨天伊芙送的酒还放在克兰的房间里，因为紧张他忘记了交给法德娜。不知会不会留下遗憾，以后两人又是否有机会共同享用这瓶甘酿。
此时此刻，昨晚的梦境占据了他的思绪。通常在睡醒后就会产生一定程度遗忘的梦，此刻却如此清晰地呈现在他的脑海中。
那是一座黑色的大桥，只有前世在北海道才能看到的那种钢索大桥。桥上有数不清的人影。在朦胧的雾中，所有的人都在朝克兰挥手。
不知道为什么，克兰能够读懂这些动作的含义。
那是在让他逃离，逃得越远越好。
紧接着，漆黑的水面被熊熊大火点燃，闪电从天空中降下，可怖的轰鸣在克兰的耳边作响。一只生有羽翼的巨龙坠落在他的面前。覆雪一般美丽的羽毛被火与灰烬所包裹，震耳欲聋的咆哮是这只巨大生物对世界的最后遗言。
这是一个相当不吉利的梦，而且只有克兰本人和坎黑尔能够注意到，他已经对梦境中所呈现出的信息产生了信服。
问题在于，克兰接下来要如何做。
在克兰的脑中，坎黑尔见到了那诡异的景象——如邪教仪式一般处处渗着令人胆寒的怪诞。
值得庆幸的是，这一切都将得到解答。
当太阳完全升起，金色的阳光照亮克兰的半边身子时，他得出了解决方案。
“喂老爷，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给出信息的不一定是朋友，更有可能是敌人。然而这预兆却是真实的，有什么东西正在迫切地等待着我们的到来。”
在坎黑尔的想象中，克兰本该是个更加现实的人。
“这些话，都是那个叫罗兰的家伙说的吧？双枪的主人，所谓另一个世界的枪侠。”
“不错，如果你能读到我的想法，就该和我一样信服他的话。”
克兰将碗中的羊血一饮而尽，走出了餐厅大门。
在回房间的路上，克兰恰巧碰上了薇安。
虽然同样是执事装，但白色与黑色给人带来的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如果说身穿黑色制服的薇安像是贵族，那么白色为她带来的更多是一种高傲与纯洁。虽然对魅魔这样说有些失礼，但克兰第一时间看到的竟是圣骑士的影子。
“早安，克兰。”
“喔，早上好。”
虽然克兰同往常一样笑着冲薇安打招呼，但她还是从一些举止的细枝末节中感觉到了些许异常。
“克兰，一大早这么急匆匆的，是有什么事吗？”
“真是瞒不过你啊。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今天就要去西境了。”
说这话时，克兰尽量用了最为平淡的口吻。
“哦，原来如——诶！等等，这么突然吗？”
薇安加快脚步慌慌张张地挡在克兰面前，两只无处安放的手不停地挥舞。
“这才准备了一天，是不是有些不太够？毕竟这不是走走形式那么简单，还是做好完全的准备比较好。”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如果晚一点，一切都将落入无可挽回的境地——大概是这种感觉。”
“但、但是——”
薇安本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克兰制止了。
“今天你就休息一下吧，剩下的准备工作我一个人会好办一些。
放心吧，我一定会回来的。那时还要请你多多关照。
但如果真有个万一回不来的话，你也不必为了我这只当了一天的主子悲伤。”
“那种事怎么行！！！”
薇安猛地抬起双手抓住克兰的双颊，两人的眼睛几乎都要贴在一起了。
“答应我克兰，不要去。”
说话的时候，克兰看见对方的眼睛里亮起了奇异的光芒，一个像是术式的图案在其中若隐若现。
与此同时，克兰感受到了一股奇妙的吸引力。
“额，那个——薇安，你是在尝试着对我施术吗？”
听到这话的薇安像是遭到一记当头重锤，踉跄着后退两步。那股吸引力也就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魅魔与生俱来的魔法，刻在骨子里的恶意。通过施术来让对方为自己做事，实在是卑劣的手段。
从坎黑尔的声音中，克兰感受到了强烈的厌恶。
“我、我不是——抱歉，克兰...”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辩驳是如此的苍白无力，薇安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紧接着，她转身跑开了。不给克兰挽留的余地，迅速地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我想，她大概是想说些类似于“从没有人想你一样这般平等地对待过我”之类的话吧。虽然老爷你自己不曾察觉，但你确实有这样的魅力让女人为你倾心呢~说不定我是个女人的话也会爱上你哦。
你不嘲讽一下别人会死吗？
这可真是误会，我可是一心一意地在讨好你，怎么会被说成如此恶毒。
既然没有结果，克兰索性不再与坎黑尔争论。径直回房间换了身伊芙便直奔地下城。
只是那些对于薇安的担心，一直在他的脑中驱散不去。
2
整整三箱子，涵盖了各类常用攻击术式的魔弹此刻正摆在克兰的眼前，这是他以前做梦也想不到的。
虽然作为英雄，克里斯坦地位不可谓不高。但仅仅依赖帝国供奉为收入而缺少敛财的手段与野心的他始终只能过着简朴的生活。
虽然不愁温饱，但也难以拿出多大一笔钱来。
自从他和巴托里柯的项目被砍后，克里斯坦便失去了铁槌家的投资资助。在那以后除了讨伐战的特殊补给时期，他再也没有见过这么多魔弹。
况且，仅仅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能制造出这等数量，也是大大超出了克兰的预期。
“克兰阁下，我们已经在试验场布置好了，每一种魔弹还都请你做试射。我很期待伊芙阁下口中的‘掌中风暴’会是如何一番景象。”
刻玻的言语间难抑兴奋，他的尾巴不停地摇摆着。克兰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专属于研究者的狂热。
尽管魔族有着像样的工坊与研究条件，但大多数魔族始终是智力低下的种族。这不仅导致优秀的想法难以萌芽，更多的是实用性带来的限制。
在战场上，克兰也只见过少数巨魔操控投石机，大多数地精甚至不会穿戴盔甲。
“不知能否向我展示一下，阁下昨天所使用的武器呢？”
“啊，当然可以。”
克兰在脑中呼唤坎黑尔，下一刻漆黑的枪就出现在他的手中。
“把魔弹填入这里，然后这样——这样——”
克兰取出一枚魔弹，向刻玻展示手枪的发射过程。
然而以狗头人的智力，这个过程似乎还是有些难以理解，克兰不得不多做了几次示范才能勉强让刻玻明白其原理。
随后，伊芙、刻玻、克兰以及负责运送弹药的两个地精一起来到了地下城的试验场。
说是试验场，这里就是一处宽敞到令人诧异的岩洞，地面零星地散落着各种材质的碎片，像是烧焦的木头和龟裂的石块。
“那么，再让我们开开眼界吧。”
伊芙用手指绘制魔法阵，泥土质地的方桌以及假人出现在空地上。作为打靶练习的目标，没有感知的人偶可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
火弹、电涌、狂风、生长...
克兰将各种魔弹在面前的桌子上一字排开。
喔！老爷，让我们大干一场吧！
比起这个，我还有个更好的想法。
克兰开始催动血怒，大量的魔力迅速充满了他的身体，紧接着他将这些魔力都传输给了坎黑尔。
在生与死之间，光与暗之间总是有着清晰的分界，只要能够跨越那个临界点，就能够解答大空魔术的奥秘。
克兰已经掌握到了所谓血怒的“临界点”，他明白让血怒运作到何种程度能够保持最为清醒的头脑，况且生活也总是需要一点冲动。
黑色的雾气涌动，在伊芙和刻玻的注视下，另一柄手枪出现在了克兰的左手中。
最伟大的枪侠，总是得有两柄枪！哦老爷，你这想法可真帅气！
正是如此！
克兰双手一抖打开弹筒，用双枪扫过桌面。再合起时，坎黑尔已经完成了装弹的工作。
可以的话，你和我一起念吧。
要来了吗？要来了吗？如果是尬到不行的台词那就来吧！
克兰抬起手，瞄准了泥土人偶的脑袋。
“我不用手瞄准，用手瞄准的人已经忘记了他父亲的脸。
我用眼睛瞄准。
我不用手开枪，用手开枪的人已经忘记了他父亲的脸。
我用脑子开枪。
我不用枪杀人，用枪杀人的人已经忘记了他父亲的脸。
我用心杀人。”
在克兰念出最后一个字的同时，魔力流过枪体，各种颜色的火焰在枪口迸射。
克兰的每一发子弹都打中了一个人偶的头。闪电震碎了泥土、藤蔓包覆住整个头颅、火焰将泥块烤得易碎而滚烫...
克兰不停地扣动扳机，挪动步子用两柄枪交叉开火。当魔弹打空时，他就会甩开弹筒用手枪扫过桌面，坎黑尔自然会退出空的弹壳并填入新的魔弹。
一直到桌面上的子弹全都变成了地上的空弹壳，人偶们的头颅被尽数击碎，克兰终于停止了射击。
“看起来不错，你们的工业水平值得称赞。”
试验场变得鸦雀无声，一直到克兰开口说话。
没有刺鼻的硝烟味，克兰的身姿在刻玻眼中有如舞者般动人。如此优雅的武器、如此动人的破坏他还是第一次见。
在那一瞬间，刻玻仿佛见到了天使...
“克兰阁下！请务必来我的工作室作客！我想了解更多，无论是这些魔弹还是您的武器！这很重要！！！”
“额，虽然我很乐意，但就今天而言恐怕不太方便。”
克兰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坎黑尔已经自觉地变回蛇的形态藏进了他的衣领中。
“我今天就要去西境，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事要发生了，战场在召唤我。”
“怎么这么突然！？”
从刚才开始便默不作声的伊芙突然瞪大了眼睛望向克兰，她的眼中除了诧异更多的是一种难言的恐惧。
“这也算不上是坏事，早些去才能早些回来。如果只想等待万全的话，也只是给敌人增加机会而已。”
虽然克兰的语气十分平静，但坎黑尔能够读到这并不是克兰的真实想法。
尽管只有一瞬，他还是捕捉到了那——“我想要逃离这里”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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