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魔的寿命因为血怒的缘故本就不如大多数魔族长，再加上长期冲锋于战场第一线，因此能够寿终正寝的血魔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而在这极少的一部分血魔中，沃坦·赤染也算得上是例外中的例外。
从沃坦刚成为血魔之主，坎黑尔就注意到了这个年轻而强大，拥有着其他血魔所不具备智慧的血魔。
在魔王城内，沃坦极力为自己的同胞们争取权利，让血魔不再只是战场的消耗品。在沃坦的影响下，血魔这支庞大却一向边缘的种族终于进入了诸位首领的视野中。
应该说这个种族能够发展如至今稳定，沃坦的功劳绝对是不可忽视的。
然而，尽管是如此强大而智慧的沃坦·赤染，也饱受着时间的摧残，走到了今天的气运之末。
虽然他一心栽培自己的女儿茉莉·赤染，但并不是每一个血魔都能像他一般具有领袖的才能。在坎黑尔看来，茉莉运转血怒在战场上嘶吼的模样是如此可怖而狰狞。而对于沃坦来说，这也将成为一场无可奈何却无比惨痛的背叛。
果不其然，茉莉死在了战场上。
如今坐在克兰面前的沃坦，其生命已如风中残烛。一旦这位伟大的血魔之主死去，血魔们不知多久才能迎来再一位这样智慧的领导者，在那之前又将遭受多少的磨难。
这么一想，坎黑尔突然觉得伊斯海德的计划也没那么令人反感了。
“克兰，你应该已经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了，我很感谢伊斯海德给了我们一个机会。虽然不想承认，但你似乎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唯一的选择...难道你们真的找不出其他的继任者了吗？”
听见克兰的疑问，沃坦自嘲般地笑了笑。
“虽然这些话由我来说有些可笑，但也只是些公之于众的秘密罢了。”
他伸出右手放在克兰眼前，瘦弱而干枯的手就像是一颗垂死的树，皮肤表面散发着死鱼鳞片一般的光泽。
“如你所见，我已经太老了。老到无法出席今天的回忆，无法将这副模样呈现在你们眼前。克兰，你来握住我的手，就会知道眼前这个老人是多么的无力。衰老已经夺去了我全部的力量。”
尽管只有一瞬间，但克兰还是捕捉到了那对苍老而浑浊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
这是一次考验。
坎黑尔和克兰不约而同地想到。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他没有理由拒绝沃坦·赤染——血魔之主的请求。
于是克兰也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地放上沃坦干枯的手掌。
异样的感觉在接触的一瞬间产生，沃坦的体内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吸力，牵引着克兰体内的血液向接触的手掌处流动。
克兰的手臂很快便因为过度充血而变得通红肿大，他感觉自己的手掌仿佛放置于一捧岩浆中。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冒出，那是由血液沸腾的高温带来的。
如此一来，克兰只有一个办法来与其对抗。
加快体内的血流，让血液不再拥堵在手臂处。但一旦尝试着催动血怒，冲动与欲望又会逐渐控制他的身体。
克兰感觉自己的手已经变成了一个气球，气体还在源源不断地输入其中，不知道撑到什么时候就会爆炸。
受到求生本能的逼迫，克兰还是发动了血怒。一时间右臂的压力减轻了不少，疼痛减轻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满溢的怒火。
老爷！忍耐住，你可不能在现在爆发。
坎黑尔的话语已经变得模糊而不可闻，克兰的大脑自动过滤了那些话语。混乱开始侵占思维深处，他的视野中此刻只剩下了沃坦的脸。
“来吧，克兰。我知道你很愤怒，被痛苦与暴虐所折磨。如果你想的话，我的脸就在你的眼前，你随时可以挥动拳头为自己讨回公道。”
说话的同时，克兰明显感觉到来自沃坦手掌的吸力加大了，他不得不将体内的血液流动加速到更快来阻止手部充血。
无法控制地，克兰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他身上的皮肤呈现出血一般的红色，汗水很快浸透了全身的衣服，但他的手掌却始终与沃坦的手掌重合。
克兰能够感觉到，这场骚动已经吸引到了其他人的注意。薇安的声音、坎黑尔的声音、周围聚集起来旁观者们的声音都已经无法进入他的大脑，仅仅是压抑住暴动的狂怒与**就已经耗空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不知过去了多久，痛苦的浪潮已经冲散了火焰。克兰体内的血怒已经运转到极限，高浓度的魔力充盈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手上的力量足以硬生生掐死一头牛。但精神上的巨大疲惫却支撑不了身体行动，尽管他随时都能朝沃坦打出一记重拳，但不那么做显得更加困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痛苦仿佛无边无际肆意蔓延。
就在他的意识开始模糊时，沃坦手掌处的吸力消失了。
到底是过去了多久？
一分钟？一小时？一天？
克兰不甘心地抬起头来，他昏暗的视野中映着沃坦欣慰的笑容。
“你是准备放过我了吗？我就这么让你失望吗！？”
“不，克兰。输的不是你，而是我。我已经耗尽了魔力，而你的意志仍旧顽强。你的精神无比清晰，令我感到敬佩。”
“现在说这些...已经过去多久了？”
“五分钟，就算是巅峰时期我也只能维持这种强度的抽血十分钟，但我相信无论是十分钟还是二十分钟，直到你倒下你都不会向我挥拳的。
我认可伊斯海德的选择，你确实是个不一样的家伙。
同你脆弱的外壳相比，你有一颗坚定而热枕的心。”
听到这句话，原本就濒临昏厥的克兰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朝着地面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他听见的是自己的手砸碎地板的声音。
“下次再见吧，克兰。
下次我们将会以朋友的身份再见，为你指明道路。”
就这样，克兰与沃坦的第一次会面以令人意想不到的结果告一段落。
这场意外的邂逅，对于克兰来说的确算不上是坏事。
不过相较于此，令他感到郁闷的并非沃坦的行为，而是自己直到最后也没能吃成晚饭。
当克兰重新被饥饿叫醒时，窗外已经是一片夜色。
此刻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躺在柔软而舒适的床上。身上被汗水浸湿的衣服也都更换过了。
“老爷，法德娜已经来过了。本来她还想待到你醒过来，不过鉴于现在的立场我还是让她先回去了。”
一条细而长的蛇盘踞在他的胸口，尖锐的头上一对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这个声音，是坎黑尔吗？”
“是的哦，原谅我擅作主张吃掉了你体内的魔力，不然就太浪费了嘛。”
无意识的状态下，克兰体内的魔力一直都处于失去控制的状态，虽说不会造成什么大的损害，但总是没好处的。坎黑尔将这些魔力吸收了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我睡了多久？”
“和上次比不算多，五个小时吧。”
这倒是出乎了克兰的意料，他原本以为自己要第二天下午才能醒过来。
“不过，沃坦那究竟是什么能力？是魔法吗，但我没看见有魔法阵和术式的存在。”
“啊，如果你想了解的话——那是操血，或者用沃坦自己的话来讲叫抽血。藉由血魔之主的血液代代相传的能力，能够动用魔力干涉周围的血液流动，甚至是将其吸收进自己体内。对于以血作为养分的血魔来讲，是再方便不过的能力了。
顺带一提，在沃坦巅峰的时候，我可是亲眼看见他把一整支军队吸成人干穿起来的哦。就和你现在想的那个——对，弗拉德三世一样。”
那我还得谢谢他放过我了？真够衰的。
见到克兰这副苦恼的样子，坎黑尔摇了摇头说道：“不，虽然看起来是老爷你倒在了地上，但我能感觉到沃坦体内的魔力和他所说的一样已经消耗殆尽了。没准他比我想象中来的更加虚弱，你一挥动拳头就能将他的头颅轰碎。”
在和沃坦角力的过程中，克兰有好几次都差点压制不住自己，准备朝着对方的脸上挥拳了。如此一来还真是万幸，光是想象着沃坦脑浆飞溅的场面，他就忍不住打了个抖。
“对于沃坦来说，这也是一场赌命的游戏啊。”
“对于老爷你来说可能如此，但对于他来说一旦你的资质不达标，整个种族将会失去首领。这是沃坦必须做的选择，为了自己的同胞他不惜一切。
老爷，相信我。你是无法想象在沃坦成为首领之前，血魔一组是处于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
克兰的脑海中浮现出沃坦的模样，那确实是一张饱经沧桑而垂垂老矣的脸庞。
不过，克兰真的能够成为血魔之主吗？
就算凭着法德娜作为靠山，有伊斯海德搭桥牵线——不久之前还是人类的他，真的能够继承沃坦的意志，保护这个种族吗？
答案是未知的，克兰不认为自己做不到，但又无法作出担保。
“安心吧老爷，有句话不是叫‘船到桥头自然直’吗？既然沃坦能够认同你，那必定有他的理由。
况且，就算他们不知道，我可是能够深切地体会到你对于血魔一族的同情、对沃坦的尊敬以及对自己能否胜任的忧虑。光是这样，你就比那些光占着位置不做事的首领们强多了。”
“真没想到，你嘴里还能吐出这些词来。”
“嘿嘿，那不是跟老爷你学的吗？”
意外的，坎黑尔也能说些好话了。
受到坎黑尔的鼓舞，克兰也好受了不少。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必须得全心全意准备接下来的战争。一旦他失败了，所有的一切都将化为空谈。
正当克兰决定暂时将麻烦事抛诸脑后，掀开被子想要下床来走动走动时，在被窝里他却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东西。
像是婴儿一般蜷缩在自己身边，薇安在他身边睡的正香。
“薇安？”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将对方叫醒时——
或许是感受到了夜风的凉意，她有些不情愿地睁开眼，马上便看见了克兰惊讶的表情。
“抱！抱！抱歉！克兰大——我不是有意的，我本来想着守在床边，没想到困意上头！真是罪该万死！”
以克兰难以想象的流畅，薇安猛地跪倒在床边，双手撑着地板，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薇安，我的衣服也是你帮我换的吗？”
“是！是！是！我怕您着凉，就擅自——”
老爷，因为这事她还遭了法德娜好几个白眼哦。真幸福啊，身边有这么多美女围着团团转。
坎黑尔又变回了平常那个拱火不嫌事大的家伙，不知为何这让克兰感到有些开心。
有很多不能向周围的人诉说的事，大概也只有坎黑尔能够理解了吧。
“薇安，抬起头来看着我。”
顺着克兰的意思，她缓缓地抬起脑袋，看见的却是克兰灿烂的微笑。
“谢谢你照顾我，不过下次可要注意点。要是让法德娜以为我是个不检点的丈夫可就难办了。”
“好、好的...”
薇安羞怯的声音细若蚊蝇，充斥着犯错小孩式的愧疚。
只有坎黑尔注意到，在听见克兰说“丈夫”这两个字时，她轻轻咬了咬嘴唇。
咕咕咕~
一阵闷响从克兰的肚皮处传出，他这才想起自己又错过了晚饭。
这可难办了，这个时间点兽人们大多都休息了，老爷你绝不会想尝试夜魔煮的饭菜的。
那就只能再饿一晚上了，睡着了大概就不饿了吧。
就在克兰这么想着，一个白色的餐盘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里面盛满了深红色的血肠，还有混有肉粒的饭团与半块面包。
“那个，我想着您睡醒了可能会饿，就从餐厅端来了...”
薇安说话的声音仍然相当小，但克兰能够从中听出一丝得意。
“感激不尽！那我就享用了。”
克兰双手合十，朝着餐盘闭上眼祈祷。
“我开动了。”
喔，真狡猾！好不容易靠着魔力实体化一次，我也想尝尝肉的滋味！
放心吧！等薇安走后，我会 给你留些好吃的。
呜呜，能有您这样的老爷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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