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此起彼伏的鸡鸣,村落东边的林子中升起了红丹丹的太阳,树的影子被拉长,一直延伸至林外。在某棵树的阴影中,男人瘫坐,怀中有比太阳更鲜艳的红色。
柳朔定定注视怀中的人儿,由于劳累与困倦视线渐渐模糊,怀中她的头发渐渐变为灰白的颜色,灰白中隐约伸出一对三角耳朵。由大片血红所沾染的脸孔好像越发熟悉。
似曾相识的情景,好像不久前刚刚经历过,与当时同样的、心碎的情感,像只野狗样啃食自己的内心。
使劲摇晃脑袋,将乏惫驱逐,怀中人儿的头发是棕色的,她是安啊。
“她伤得很重。”
有人在叫自己,下意识看过去,她的身影与她重叠,自己仿佛是在做梦。
“莉……丝。”
“什么?我、我是薇薇安啊。”
世界再一次明朗,柳朔看清她的容貌,无助感像一阵凛冽的寒风把自己吹醒。
“怎么办啊!”
“必须马上把她送到教会……”
话音未落,她突然探出手去,收回来时,手中多出一块石头。
二三十米开外,有七八人弯腰捡起石头投掷过来,皆蓬头垢面,小的大概十多岁,大的也应二十有余,他们叫嚷着“滚出去”。
朔说:“怎么……”
薇薇安说:“可能是奴隶,你再往远些看。”
柳朔伸脖仰头眺望,远远的目力所及之处,立了数十人,其中不乏肩扛锄头的,大概是些村民。他突然又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隔着老远却觉得那个身影在死死瞪着自己。
昨夜惨剧的响动不小,再加柳朔挨家挨户敲门这么一折腾,大半村民都知道了有人被打成重伤,街里邻居稍作打听,现在几乎整个村子都知道有一个奴隶刺死了自家主人,也知另有一外人为保护奴隶又打伤死者丈夫、儿子,他们这是在赶人。
还好只是赶人。
“柳朔,我把她送到城里。”
“怎么送?还来得及吗?!”
“相信我,交给我吧!”薇薇安又道:“村口向西走上几十米,有匹马,藏在林子里,你好好找找,骑马跟上来。”
“我骑马……那、那你呢?”
“她叫安吧?我背着安去城里。”
“你疯了!”
她蹲下,本想去看他的眼睛,又有些怯懦的微微躲闪过他炙热的视线,半晌,她终鼓起勇气,与他四目相视以表决心。
“拜托了,相信我,柳朔!”
她红色的眼睛告诉柳朔,这不是在闹着玩,她是认真的。安被柳朔小心递至她的怀里。
她起身时,柳朔拉住她的裙角:“我相信你,救救安。”
见她回以有些腼腆的微笑,又听她说谢谢你的毯子,柳朔这才发现自己脚边放着薄薄的毯子,拿起毯子,再看她时,她已经跑出去很远了。
真是奇人。
柳朔动动腿脚欲站起身,大腿上却一阵极其剧烈的刺痛,疼得他紧紧咬住牙齿,不停从齿间吸入凉气,方才想起自己给那男孩用镰刀扎了大腿。
从背上取下长剑,连剑带鞘当做拐杖,拄着站起身体,手自腰间伸进裤腿,小心向左腿刺痛处摸去,伤口已止血结痂,甚至粘连住了裤子,如果使劲扯动裤子,不消说,直接就会带下一层皮来。
柳朔暗道:“到城里边儿找个大夫,让大夫看去吧。”
拄着长剑一瘸一拐,沿着土路走向村外。远处的奴隶们跟走一段,扔了几块石头,奴隶主们看柳朔的架势是要走了,也就带着奴隶们撤了。
此处到村口不过四五里地,常人也就走个二十多分钟,根本要不了多少体力,但柳朔走将下来,自认为走了快一个来点儿,且走得汗流浃背,皆是冷汗。这却只是噩梦的开头,等他走过村口,在村口南边的树林中找到她所说的马,于他骑上马的一刻,噩梦才真正开始。
柳朔本就马技生疏,在马背上战战兢兢的,骑不快,再加之腿上有伤,马儿奔腾间,大腿伤口的刺痛感一阵高过一阵,就好像昨夜受伤的情景一遍一遍的不停上演:一柄沾有土壤且锈迹斑斑的镰刀,一次又一次深深扎入自己的肉中。
他将马骑得慢些再慢些。
太阳从东边升至头顶,又从头顶落到西边。柳朔望着天边落霞,听着耳边残风,孤零零于马背颠簸中,他甚是有种“古道西风瘦马”的凄伤感。他不止一次想到,他的左腿可能再也要不得了,说不定大夫会拿锯子把他变成残废。
日后柳朔多出一个毛病,一骑马就腿疼,甚至有时睡觉梦到骑马,他就会大腿抽筋疼痛致醒。
夕阳将尽,柳朔终于望见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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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斯城,凯加国为数不多的大型城市之一,其坐落在由东向西,横贯凯加国绝大多数国民聚居地的凯加大道上。
大陆民众但凡谈论到凯加,总离不开它奇差的治安,再之后,他们会赞美它的某个城市,准确的说是某条街道,再准确点,是街道所盛产的、闻名整个森忒柏大陆的手工艺品。
街的名字叫麦摩瑞,此街开始盛产手工艺品是在二十多年前,由一位手工艺品天才所带动的,至于他的名字,却只有老一辈还隐约记得。
蜜斯城,意为思念之城;麦摩瑞街,意为记忆之街、工艺品之街。这一切都好像充斥着某种浪漫意味。
此时,一个衣衫褴褛的姑娘坐在蜜斯城城门口的城墙边,将落夕阳在她身上镀了一层寂寞的暗红色。结伴走入城门的旅人们的影子,时不时漫过她蜷缩的身体。
负责站岗的守卫早早就注意到她,通过她头顶半只软趴趴的耳朵,明晰她兔族亚人的身份。
守卫的余光时不时扫过她,守卫想,这个可怜巴巴的姑娘,或许是从某处逃跑的奴隶,如今沦落成乞丐。守卫甚至已经想好,等到换班时间就给她些吃食。
忽然,有个背负长剑的跛脚男人,牵着匹马儿,一瘸一拐至女孩身前。
掩盖身体的巨大阴影久久不散,女孩抬起了头,红彤彤的眼睛里有些水汽,沾染了尘土的脸上透出红肿的颜色。
“安怎么样?”
听得这话,女孩儿心中凭白生出一股子气恼,委屈的感觉令她撅起嘴巴。
“在教会里,她没事。”
“你的裙子怎么回事?”
女孩黑色的裙子被人粗暴的扯坏,露出白嫩的大腿和大腿上绑的一根红色丝带。
“还有你的脸……被人、被人打了吗?”
“我没钱,教会里的牧师不肯给安治伤。”
“所以……所以你把牧师打了一顿?你这么厉害啊!”
“去你的!”薇薇安一反常态,伸手推了柳朔一把。
柳朔稍稍退后,有些摸不到脑筋:“到底怎么了?”
“为了给她治病,我偷了别人钱,因为背着她跑了一天,魔力都用完了,被偷钱的人找到我,把我、把我打了,呜呜呜……”
面对呜呜哭出声的女孩,柳朔不知所措,只感愧疚至极。渐渐,哭声低下去,柳朔伸手去唤她时,她竟顺着城墙歪倒,随即发出响亮又疲惫的呼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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