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吴都城，果然如同玄蛟王所说。
见到他平安归来，吴王惊骇莫名，再不敢有之前的态度，甚至可以说，根本就像是变了个人。
府君位置不变，其余的事情也一概不理。依旧还是将他送回官邸去。
至于为何齐安身旁多出了一个，这件事情却是没人问起。
谁知道齐安怎么回来的，身边多出来一个孩子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啊。
算算时间，距离他走也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齐安虽然有心追究，但吴王根深蒂固，哪怕因为玄蛟王的缘故怕了他，也不是他一个过路的府君随随便便就能够根除的。
这种事情，到底是没有那么容易。
重回阔别已久的官邸，齐安在大堂坐定，却总感觉，有些不太适应。
虽然只是在珍鳌岛上吹了一个月的海风，却总是感觉不尽相同。
那边到底是不一样的啊。
正想着，忽觉衣角被人扯了扯。低头看时，却是小白蛟正含着她手指，眼睛巴巴的看着他。
齐安极有耐心的将她手指从嘴里拿出来，劝诫：“圣人有云，行止坐卧皆有礼数，你不可以把手指含在嘴里，如果饿了的话就少待片刻，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等候许久，方才见幕僚打着哈欠，满脸倦容而来。
见到齐安，顿时如释重负。
“府君果然平安无事！其实……”
“多余的话就不必说了，这几天的案牍拿来给我。还有……带她去吃些东西。”
幕僚低头，看着齐安身旁的小白蛟，多少有些讶异。
这，这啥啊！府君出海一个月，没让玄蛟王杀了，还带回来个女儿？
是女儿吧？
“果然这些妖仙就是和凡人不同啊，一个月的时间连子孙后代都有了！就连孩子都这么大了！”
幕僚叹气，正要伸手去牵小白蛟，小白蛟却躲了一躲，不肯跟他一起走。
幕僚接连伸手牵了几次，小白蛟都始终不肯跟着幕僚离开，顿时让幕僚费解不已。
还待要开口劝解，忽又抬手，打了个哈欠。眨眼间的功夫，竟然是哈欠连天。从口袋里掏出了样物事，往口鼻当中扑了扑，方才好些。
齐安看的奇怪，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吃些补药。”幕僚感慨：“吴地盛行此物，此地士人多将此作为风雅之物，若有宴会时，便时常吸食以附风雅。因最常用的那种如同出水芙蓉，又似琥珀，所以也叫阿芙蓉膏。若是困时，吸食此物就能精神百倍。不知府君……”
齐安皱眉，摆了摆手。
“用不着。你先去取案牍来吧。”
“唯。”幕僚应了一声，又见小白蛟不肯出来，追问齐安：“不知这位，这位小姐？”
“罢了，她不肯走就留下吧，你先取了案牍来再说。”
幕僚拱手告退，齐安却多少感觉，他走了这一个月，竟然是世事如沧海，变化颇多。
以前这幕僚身体康健，精神百倍，现在居然已经到了需要吃药的地步。
“岁月不饶人啊！”
感慨一声，又低头看小白蛟。
“你姐姐既然将你托付给我，我自然会照顾好你，定然幸不辱命。读书识字才是正理。”
等取了案牍来，一番审阅，方才功夫去吃饭。
此后的日子里，齐安便重复着一模一样的生活，在常人眼里看来虽然枯燥，他在其中却甘之如饴，请了四个侍女负责照顾小白蛟衣食起居，有时她非要缠着齐安不肯离开，也就作罢，由她去了。
闲时就教她读书识字，教她读圣人文章。
久而久之，两三个月过后，虽然不说是学富五车，但她竟然渐渐能够学人一样说话了。
只是磕磕绊绊，只能说出几个单字，和寻常人还是有些不太一样。
这一日，齐安正忙于处理政事，就见小白蛟跌跌撞撞过来，虽然在台阶上绊了个跟头，却还是摊开手来。
“抱！”
“要抱啊？好好好，抱。”
敷衍一样的抱了一下，便将她放在一旁。
齐安也听玄蛟王说过，正因为这小白蛟生的特殊，不是人也不是完整的蛟龙，所以生长发育格外缓慢，若是按人的年龄来算，虽然有十一二岁大小了，但依旧尚未开悟，实际上也就是三四岁的小孩子一样，懵懂无知。
但若是按蛟龙的年龄去算，那可就大了。
怕是比大周立朝的年岁还要久远。
齐安虽然没有全信，但想来其中多半也都是真的。
今日不知怎的，倒是格外困倦。昨天小白蛟闹了一夜，吵着闹着就是一个字：‘面’
面又不说是什么面，当然她也说不出来是什么面。
折腾了大半个夜晚才辛劳厨子才擀出来一碗面，让她吃了哄去睡觉。连带着齐安自己也没睡好。
无怪乎玄蛟王一跟她在一起就头痛欲裂，这也确实有些闹心了。
但齐安很多时候倒是甘之如饴。
他没有娶妻，更不会有子嗣，早已经将一生心愿都拴在大周的官场上了。因此对于小白蛟，完全是当做自家女儿去照顾的。
眼见着到了午后，本就困倦，被午后阳光一晒，更是昏昏欲睡。
偶然见幕僚拿了案牍进来，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府君！”他强忍着喜色，压低声音道：“属下听到一个消息，说是您前些日子治水有功，消息已经连天子都知道了！天子龙颜大悦，正要征辟您入中朝，欲为司空！”
齐安微微抬头，心里面虽然有些惊喜，但随后却又正色。
“这种消息，你从何处听来的？”
“是吴王所言的，上一次治水的功劳，也是吴王令人快马加鞭，送到天子面前！”
齐安微眯起眼睛。
吴王么。
若是吴王的话，此事恐怕还真是不假了。
司空，是大周九卿之一，司掌水利工事。
但这件事情连他还不知道，居然吴王已经知道了，又将这件事情告诉幕僚。
这让齐安意识到，只怕这幕僚已经渐渐成了吴王身旁的人。
“……罢了，我在吴地也仅仅只是过路，就算与吴王为难，也无计可施。既然他于百姓没有祸害，我也没有办法去考虑哪些事情。”
齐安正要让幕僚离去，困意袭来，便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幕僚拱手，小心翼翼看着齐安：“府君，昨夜又是无眠吧？不知这阿芙蓉膏您要不要，试一试？”
齐安思虑片刻，终究是应声：“便稍尝一点吧。”
到底还是困倦了，但案牍没有看完，他又生怕困倦当中漏了什么冤假错案，或是朱笔一挥，白费了大周的银钱。
从幕僚手里取了阿芙蓉膏，按他所说吸了一口，果然感觉精神百倍。便连昨夜的疲倦都一扫而空。
忽觉衣角被人扯了扯，却是小白蛟踮起脚尖看着他。
“你也要吃这个？这可不行。”
齐安要拒绝，却见她不高兴的样子，忽然伸手打翻了装有阿芙蓉膏的盒子。
齐安无奈：“怎么能如此祸害东西啊，好了，你且先去那边耍玩片刻，我批完这些案牍再去陪你玩。”
哄孩子一样哄走了小白蛟，方才能继续观看眼前的案牍。
等到了第二天，又是午后，不知怎么的，明明昨夜睡的安生踏实，今天却还是感觉困倦。
看桌边还有剩下的小半盒阿芙蓉膏，齐安便取了一点吸入鼻中。
虽然知道靠着药石之物终究不是长久，但他现在也不得不倚靠这东西了。
时日渐广，齐安也觉得自己渐渐没有了先前的精力。每天哈欠连天，照比常人困倦万分。若是离开了阿芙蓉膏，就连一刻都支撑不住。
而且寻常的阿芙蓉膏已经是支撑不住，非得是买来市面上最好的阿芙蓉膏，才能支撑得住。
吸了阿芙蓉膏，整晚不睡都精神百倍。
他便白天处理政务，夜间与幕僚亲信同食阿芙蓉膏，到了困倦的时候便一睡一天。
渐渐的，就连小白蛟也陪伴的少了。
偶然一日正躺在榻上吞云吐雾，忽见小白蛟闯了进来，一下子就打掉了他手中烟袋与阿芙蓉膏。
“坏，坏！”
她也说不明白话，只是跳着脚，指着地上的东西叫个不停。
一口阿芙蓉膏吸不下去，齐安渐渐双眼发红，竟然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暴怒。
一直以来都是护着宠着她，今日却不知怎的，一时忍耐不住，忽然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赶走了小白蛟，齐安方才趴在地上将本来已经泼洒的阿芙蓉膏收集进烟袋里，要重新吸食。
此物入喉，最是鲜美，飘飘似神仙。
吸了两口下去，渐渐恢复了意识。
一时间，齐安有些后悔了。
怎么能打她呢。圣人教化可不是这么说的！
不教而诛谓之虐啊！
忽又听外面有声音，却是小白蛟搬了一面铜镜回来，不但打飞了烟袋，还又给了他一个耳光。
齐安本欲道歉，忽见到镜子当中的自己已没有了往日风采。
衣衫褴褛竟然如同乞儿，象征着大周天子威严的官服上也已经是遍布物资。
他胡须凌乱，头发油腻，眼睛里充满了一种暴虐与觊觎。细一看，就如同饿鬼。
“这……这是！”
这一巴掌，却是让齐安回想起自己这几个月的所作所为。
“我怎能做出这种事情！这，此物绝非什么神仙之物，而是祸害！天大的祸害啊！一经吸食，腐蚀神智，坏人精神……”
他剧烈咳嗽了几声，又低头看自己身体，双手竟然都有些枯槁显瘦，竟然比在珍鳌岛上时还要恐怖。
“坏人精神，毁人身体，长此以往，只恐怕我周人都要沦为鬼魅，万里沃土，化作人间鬼蜮啊！”
他撑着身子在官邸当中巡视，这才注意到许多人都已经是如同这般凌乱，已看不出半点人样子了。
齐安转向小白蛟，竟然拱手下摆，向她叩首。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此物有毒，与人为害，我是万万不能再吸了！这几日我要闭门谢客，绝不能再做那饿鬼毒虫！”
他将手头上所有阿芙蓉膏都取来，准备一把火烧了。
他咬咬牙，又取了绳索，郑重其事交给小白蛟。
“我明日要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但只恐怕忍耐不住，又要吸食这害人的东西。你若是见了，一定要不留情面，绝不能放我离开！”
旋即，一把火点燃了眼前的阿芙蓉膏。
大火冲天而起，嗅闻到这股味道，齐安竟然又觉有些飘飘欲仙了。
“原来如此……”意识飘忽的前一刻，齐安有些恍然。
此物如果要销毁，绝不能用火烧！必须要用其他办法才能够销毁！
强忍着那股魂魄都要升天而去，不再属于自己的痛苦，他最后看向小白蛟，双手做了一个捆绳子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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