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西姆斯、奥拉和伊琳娜看着突然出现的精灵，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刚才覆灭了骑士团的魔法余威压抑着三个人想要做出戒备的冲动，尤其是奥拉。他的枪口斜指着地面，枪膛里还压着三发穿甲弹，他几乎能预见自己的子弹击穿这个精灵祭祀的心脏时迸溅出的血花来。
但是气氛随着她的哭声，变得奇怪了起来。
穿着长袍，顷刻间把不可一世的骑士们葬送掉的精灵祭祀，现在就像是小女孩般哭了起来。留下不知所措的斯诺和马西姆斯还有奥拉大眼瞪小眼。
他们并不知道在仪式上发生的事情，当然也不会知道眼前这个哭的稀里哗啦的年幼祭祀就是那个高贵的主持者。
霜刃豹显然对主人哭泣这件事非常不满，松软的颈毛像松针一样一根根立起来，像一条钢鞭一般，在空气中发出响亮的破击声。
它的眼睛再四个人脸上依次经过，在奥拉这个充满了杀意的人脸上停伫的时间尤其长。
咆哮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去的巨兽，让马西姆斯他们又后退了一步。
“小白！”
精灵带着哭腔的呵斥实在是没有什么魄力，歌莉娅拍了拍霜刃豹的脑袋，把它的威严顿时全部拍碎。
“不许吓人。”
海拉不知道身边这些地位高贵的人在想些什么。
罗伊……罗伊……罗伊！
这个人是谁无所谓，那些杀人的骑士是谁派来的也不重要。
唯一要紧的事情只有一个……
“罗伊！”
她大喊着往远处跑去。
“不要跑出去！”
马西姆斯想要拉住这个平民姑娘。
骑士团的人虽然被精灵的魔法杀死了，但是他们的埋伏可能不只有这些。或许还有更危险的第二梯队在曲光屏障的后面准备发起冲击。
“让她去吧，对她来说，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了。”
斯诺拉住了想要追上去阻止的马西姆斯。
破碎着地的裙子绊住了脚步让她踉跄了几下，但是几乎摔倒的身形她还是在向前奔跑着。
姐姐，这批种子比之前便宜了哦，大人给的钱还能再买一些香料呢，今天我们再煮汤喝吧。
姐姐，今天西斯丹小姐又让我给龙殿的哪位大人送信了，你说她会嫁到龙殿去吗？
姐姐，如果我有钱了，一定要把这个庄园买下来，在给巴德叔叔买一架马车。叔叔说过他不喜欢在马厩里养马，他喜欢架着马车做一个行商。
姐姐……
姐姐……
风雪越来越大了，那几百米的幽暗仿佛遥不可及。脑海中罗伊的声音也逐渐飘远。
到了吗？可是为什么找不到？
马蹄印已经被雪掩盖了，眼前尽是纷乱的雪花。
哎呀！
脚下被什么东西倒了。
海拉向后看了一眼，被刮落的积雪下面露出了一件暗绿色的布衣。
纤维被染成了棕红色。
绷着心里的那根弦断开了。
她歇斯底里地扒开了上面的积雪。
那瘦小的身子甚至还带着一点点体温。
“罗伊！”
她拉起躺在地上的弟弟。
几乎布满了他整个胸口的可怕伤口就在他的左胸，骑士枪毫不留情地砸断他的肋骨压碎他的心脏，再斩断脊椎从背后穿出来。
然后鲜血沿着血槽喷溅在地上，把血花浸成红色，之后又被雪花覆盖。
完全不顾及会被血污弄脏裙子，她把罗伊的身体抱在了怀里。
“歌莉娅，这附近还有刚才那些骑士的同伴吗？”斯诺也开始往海拉那边走去。
“星瞳看见的只有那些人而已。”
“那家伙对这些骑士还真是有信心呢。”斯诺踢了踢地上一块还算完整的肩甲。已经发白的盔甲在这样的轻击之下也变成了粉碎的小块。
看到这一幕，伊琳娜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
并不是杀人，而是夺取了生命啊。就连这些盔甲武器的‘生命’都能一并烧毁……
那片月光是和暗言术相同的法术吗？
然后她又自嘲起来。
暗言术和精灵的法术，根本就没有办法相提并论啊。
“伊琳娜，你也一起来吧。”
斯诺加快了步伐。
伊琳娜当然知道他的意思，洁白的圣光从她身上散逸出来。
海拉看着两位大人走近，原本秀气的脸被悲伤扭曲成一幅木愣的样子。
“我来看看。”
伊琳娜半跪在罗伊面前，但是面对在风雪中已经开始发冷变硬的尸体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
无论是伤口也好，出血量也罢，都足够致命，更不用说还被挑在枪尖拖行了这么远。
没有被刺击斩成两段，大概已经是那股骑士的基本功不够扎实了吧。
她象征性地伸手摸了摸罗伊的脖子，失去了内容物和搏动的动脉绵软无力，仿佛连骨头都消失了一般。
叹了一口气，她对斯诺摇了摇头。
海拉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她把罗伊的身体再往自己怀里拉了拉，除了这个，也没有什么能够做的了。
海拉既没有哭喊，也没有歇斯底里，安安静静地抱着弟弟的样子，却更让斯诺的心里酸痛无比。
他是无辜的啊。
是因为我才会遭受不幸的啊。
这样的人，不是你应该守护的吗？
你不是为了守护这样的人，才会想要阻止战争，推翻未来的吗？
他也半蹲下去，手覆盖在抱着罗伊肩膀，已经被风雪吹红的小手上面。
比并不像那些贵族小姐的手那样想绸缎般丝滑柔软，甚至掌握了一手好刺剑技巧的梅丽莎的手都要比海拉的纤细。
“他们的目标是我，不过我想，就算道歉你也不会原谅我的吧。”斯诺小声的说着，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是他不敢大声，仿佛怕惊扰了罗伊的灵魂。
“……”海拉看着眼前这个贵族，之前的胡思乱想早就被骑士枪砸碎。
“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会有这样阻击。”
斯诺低下了头。
天真，善良而热情的人，不应该遭受这样的残酷对待。
“这件事情的主使，我大概知道是谁，无论他躲藏到哪里，我会让他为这次的暴行付出代价。”
平淡的语气，就好像在问今晚吃什么。但是内容却让伊琳娜的心脏几乎停止。
付出代价？
她盯着斯诺的侧脸，但是他脸上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样子。
能够派遣星见骑士团的人在希比拉会是什么地位？
别说现在刺杀失败，就算骑士团杀死了在场的所有人，恐怕五大国也只会就希比拉的骑士团擅自进入龙殿区域而提出抗议，惩戒一下入侵的骑士们。至于是谁派遣的，大概只会当做没有考虑到吧。
而他，却想复仇吗？
“大人……”
伊琳娜想要提醒斯诺，但是却被斯诺阻止了。
“让我送你和罗伊回家吧。”
斯诺站了起来，向海拉伸出了手。
“风雪越来越大了，坐在地上罗伊会冻伤的。”
是啊……
罗伊会冻伤的……
海拉的脑袋里虽然混沌，却非常明白罗伊死了的事实。
但是能怨怪谁呢？
同行的贵族老爷吗？
还是那些凶恶的骑士？
贵族老爷根本就不会在平民的死伤的嘛……
就算是在庄园里，每年都会有被苛工或者严酷的惩罚逼死的人。
大家都只能默默的忍受罢了。
只是，为什么死的是罗伊……
海拉愣愣地把手伸向斯诺，却停在了半空，没有再向前。
站立着的斯诺心底忽然惶恐起来。
带给他们死亡的自己，还有资格站在这里，后悔和悲伤吗？
她是在闪躲着自己吗？
不……
从海拉胆怯的目光里面，斯诺找到了令人更加悲伤的原因。
既没有没有怨也没有恨，海拉只是发现自己的手上已经沾满了罗伊的血，害怕浓重这位贵族大人的手罢了。
所以她的手停在半空。
斯诺上前一步拉住了她，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两个人的重量，却没有预料中的那么沉重。
因为罗伊还是个孩子嘛。
因为他还是个孩子啊……
他从海拉身边抱起了罗伊，转身往马西姆斯和奥拉他们走去。海拉下意识的想要抱回罗伊，却被伊琳娜扶着，拖住了她的脚步。
“让他来吧，他想要做的，远不止这些呢。”
伊琳娜的声音才飘出嘴巴，就飞散在风雪中。
这个神眷者大人，这段旅程……比想象的要有趣的多呢。
斯诺并不知道伊琳娜在想些什么，马西姆斯和奥拉也不明白斯诺为什么要慎重地抱回一个平民小子的尸体。
面对两次两倍数量的重骑士发动的冲锋，结果只死了一个平民，这已经是很大的战果了。这样的事情要是发生在马卡斯和费列拉，那个骑士队长一定会被冠上作战不力的罪名。
在风雪之下，队伍继续前进。
罗伊的身体系在马西姆斯身前，海拉和伊琳娜同乘，奥拉继续坠在队伍最末。
斯诺的战马被掷矛划伤了腿，只能缓慢的前行，与他并行的霜刃豹不安地压抑着速度，不满地摇头晃脑。
“你，怎么回来了？不去森林了吗？”斯诺压抑着心里的负面情绪，尽量平静的说。“刚才的魔法……谢谢了。”
“不用在意那些事情……”歌莉娅摇了摇手，她扭过头，盯着斯诺看了一会儿，然后有些迟疑地说。“斯诺，你没有精神了呐。”
“因为我又被人骗了一次啊。”斯诺继续默默地说着。“在出发之前的那个晚上，有个说着要阻止战争的人来到我这里，满口说着要阻止战争，不希望看到流血、死亡之类的话。然而一转身，他就已经布下了这样的陷阱，在离开龙殿的时候，我们是跟随着一只商队，不过他们为了躲避风雪，提前驻营了。如果他们没有停下，大概死的人会更多吧。”
“传记里的英雄，不都是欢快的杀死自己的对手的吗？”歌莉娅迷惑地问，斯诺说的话，已经与她看过读过的东西完全不同了。
“是啊，那些英雄们在杀人的时候，一定是怀着‘我是正义的’或者‘这是必要的’之类的心情……”
斯诺的话停了下了，低垂着头，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那般，又像自省般，时而点头，时而摇头。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把脑袋用力往后抻，几乎和身体垂直。他的喉结高高鼓起，随着他的吞咽动作上下滚动。
“不知不觉，变得伪善和多愁善感起来啦……真是难看呢。”他的嗓音有些沙哑，不过那股压抑着的悲伤已经淡了好多。
“我啊，还是喜欢之前的你呢。自信，强大，在所有的意外面前都能保持从容的样子。”
察觉到斯诺的心境，歌莉娅也毫不顾忌地说着，语气也欢快了起来。她完全没有在意自己的话，在人类的理解中是多露骨。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离开去冬泉谷地，到这里来。因为歌莉娅，想更多地看到你嘛！”
“原来我还被这样期待了啊。”斯诺微笑着眯起了眼睛。“看来，刚才的决定没有错呢。”
“刚才的什么决定？”
“要回应真诚的，对我抱有期待的人啊。”斯诺拉住了马，在风雪中回望龙殿的方向。
地平线上早就是白茫茫的一片，根本什么都看不见了。
“或许，我之前的那些迟疑都是多余的。原本需要我做的事情，就只有这样而已。现在我已经彻底明白了……”
“那些龙神也好，我讨厌的这个现实也好。想逃避也好，想要打碎也好，其实我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斯诺身上散发出气势，似乎连风雪都下意识避开了他。
“我要做的事情，就是诺德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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