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越来越大了，接连落下的雪片仿佛链接起来，成为一张无边无际的网。
沉默不语的人，马蹄声有气无力的，前方的黑暗就像是铁块一般沉重，压在头顶令人喘不过气来。
回头看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了，刚印下的蹄印马上就会被雪花覆盖，冰晶泛着幽暗的荧光，仿佛要把寒意从人的眼睛投射进灵魂深处。
马西姆斯低头看了看坐在自己身前的海拉，她的身上还留着大片的血污，粗布衣服撕裂了不少口子。她笔直地看着前方，身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他从战马的侧袋里拿起一卷毯子盖在海拉的肩上。海拉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阵，仿佛刚从睡梦中被惊醒过来，她抓住马西姆斯的手，有点惶恐地回头看这位大人。
马西姆斯是平民出身，在费列拉公国边境的里度过了十四年。对于一个平民的艰辛，这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无论受到怎么样的迫害，无论待遇是如何的不公平，他们都只有接受这一种方法。一旦反抗，非但不可能改变，就连眼前这点微薄的收入都会消失。
他有点同情起这个女孩子来，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把她带走，带到一个安静舒适的地方，这种能做一手好汤的女孩子适合哪种地方。
用木板面前拼成的担架拖在奥拉那匹战马的后面，下面用魔法冻出了厚实的冰层，面前能够在路面上维持前进的速度。
伊琳娜的身边，那三个暗影黑球一直没有散开。奥拉也持着一杆比之前短了近一倍的枪，马西姆斯亲眼看到他把整包精炼火药和用蜡和开花铜皮封住的碎铁填进枪膛里面。马西姆斯几乎能想象出自己被这把枪击中后，胸口碎成血沫的样子。
走在队伍最前端的依旧是斯诺，再加上一个一直在问些什么的精灵祭祀。
虽然没有说明，但是多多少少能从歌莉娅的实力和装束中猜出她显赫的地位。不过为什么这样一位精灵祭祀会跑到这里来呢？看多了各种传记的伊琳娜的嘴角挂着玩味的微笑。
“接下来要去哪里呢？南方吗，还是往北走？”
歌莉娅望着斯诺的侧脸，愉快地说着。
脱离故乡，告别熟悉的人应该有的忧伤和不安之类的，在她脸上根本就找不到。反倒是有点阴谋得逞之后的兴奋和躁动不安，恨不得马上就找个人夸耀一番。
斯诺并没有回答，他的心思依旧在刚才那队骑兵的身上。
罗德尼如果要做的话，一定会把事情做到底。
大概是以为一次攻击足以了解我们吧。
下一次，下一次会发生在哪里呢？
咣！
脑袋上被棍子敲了一记，斯诺猛然从自己的思路中跳出来。
那才不是什么棍子，镶嵌了巨大的紫水晶的魔杖抓在歌莉娅的手里。
后面的三人看到歌莉娅拿出魔杖，都面色苍白地最好了迎敌的准备。看到这胡闹的举动之后，莫名地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输掉了。
“精灵，是那种性格的吗？”伊琳娜小声得问奥拉。
“……大概吧。”奥拉也不知道要回答什么才好。
“不许发呆！”
歌莉娅指着斯诺的鼻子，气势莫名其妙地高涨着。
“在想刚才的事情而已。”斯诺做一个轻松的微笑。
咣！
法杖又落了下来。
“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的表情。”
歌莉娅竖起手指，在斯诺面前左右摇动，清澈的目光就像月光一样，让人突然安静下来。
“失落，颓丧，悔恨却无路可退的样子。像是烂掉的荔枝，隔着壳就能闻到里面的酸臭气味。”
她的脸上带着少有的，占据上风时才会露出来的得意神情。但是没一会儿，就变成气鼓鼓的样子，就连两腮都变得鼓胀起来。
悔恨却无路可退？
歌莉娅的话再次勾起了斯诺的心思。
并没有悔恨，说无路可退也未免言过其实了些，只是……只是因为罗德尼是用语言没有办法战胜的对手啊。
那种能够调动那种精锐骑士团的人，或许只有真的得到了相对应的权能才能和他对等吧。语言，终究只是……
咣！
歌莉娅鼓着腮帮子，又敲了一记。
“你就喜欢这样蒙着头自顾自的想着，但是遇上了这些事的可不只有你一个啦，为什么不说出来呢？刚才他们不也在拼上全力在做一样的事情吗？”
风雪好像都停了下来，歌莉娅的声音显得尤其清晰。
“那个祭祀，好像是在为我们说话？”
伊琳娜往奥拉靠了靠，小声地问。
“不要靠过来，挡住我枪的角度了。”奥拉嫌弃地让马远离了不少。
“他们……”
斯诺回头看了一眼，目光与奥拉为了躲避伊琳娜的目光恰好撞在一起。
‘如果大人坚持要做什么我们无法理解的事情，我会开枪。如果大人想逃离，我会开枪。如果大人想私自靠近诺德斯，我也会开枪。’
……
都是拼了命地去做……吗？真的可以托付吗？
斯诺深吸了一口气，却把雪花卷进了鼻子，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呼呼！”
歌莉娅正一脸认真地在一旁捏着拳头给他鼓气。
罗德尼……
斯诺勒住了缰绳，突然调转过去。
伊琳娜和奥拉早有准备，随后也停下了脚步。
“我会去诺德斯。”
斯诺的声音非常清晰，刺破的风雪传进马西姆斯、伊琳娜和奥拉耳中。
突如其来的坦诚让他们三哥都懵了一瞬，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斯诺在说什么。
奥拉抬起枪，迅速瞄准前方。他的余光看了一眼歌莉娅，精灵祭祀并没有什么动作。不过他还是克制住了马上就扣下扳机的冲动，咬牙切齿地质问：“你……再说一遍。”
“刚才那些骑兵，是青铜龙的眷顾者，希比拉公国继承人，罗德尼·莱斯特派来狙击我的。”
斯诺没有回答奥拉的话，沿着自己的思维继续往下说。
“他是个背弃了信仰的人。他要改变龙神预示的未来，所以排出了骑兵伏击我们。原本我以为他会用温和的做法，现在看来我想的太简单了。所以这只是第一次，或许下一批刺客已经在路上了。”
“所以，我在这里杀掉了，我们的任务结束了。那个什么继承人也可以省下不少事情了。”
斯诺点了点头：“从表面上来开是这样没错。”
“我只要看到表面就可以了！”
奥拉扣下了扳机。
轰！
巨大的枪身让伊琳娜的耳朵只能听到嗡嗡的声音。
但是斯诺却安然无恙，依然在哪里。
从身后伸过来的战刀挑开来奥拉的火枪，枪口指着天空，雪片落在飘着淡淡蓝色烟气的枪口上，发次吱吱的声音。
“你要做什么？马西姆斯！”
压着火枪的长刀没有一点要让开的意思，两把武器交接的地方，发出刺啦啦的声音。
“为什么你这么急躁，简直不像是个火枪手。”
“难道你忘了命令了吗？”奥拉恶狠狠地盯着马西姆斯的眼睛。
就是你们这样的家伙，我才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你们这些出生卑贱，完全没有荣耀可言的杂碎，贪图虚荣，痴迷于财富。
既没有对王族的忠诚，也没有对权力的敬畏。自私自利，意志薄弱，出卖同伴，临阵脱逃……
就是把你们全部送去地狱，我也不会觉得有一丝负罪感！
为什么，我要因为你们这种杂碎被送上审判席！
马西姆斯继续用力，直到把枪口压在奥拉的马背上。他往斯诺看了一眼，然后重新把目光放回奥拉的脸上。
“我从来没有在乎过命令，尤其是那些个坐在花岗岩城堡里搂着小妞的贵族老爷的命令。”他说道贵族老爷的时候脸上一脸的不屑。“派出希比拉公国的骑士团当做刺客的人很有意思，神眷者大人，请你继续说下去吧。”
“呼，奥拉举起枪的时候，我还以为真的要死了。”
斯诺排着胸口，吐出了一直屏住的呼吸。
“我会回诺德斯，大概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吧？原本或许能够找到更好的方式也说不定，不过现在看来完全不需要了。”
“回去之后，你想做什么呢？重新振兴诺德斯，然后向五大国复仇吗？”伊琳娜一次次地把衣袖卷起又松开，目光在奥拉和斯诺之间徘徊。
被委派这样的任务，上面的人在想什么大概也能够猜到。就算完成任务，大概也不会得到多大的优待。不然那个家伙也不会和希比拉的人缔结那种约定。
只是……他要做到哪一步呢？
“复仇？诺德斯怎么会有能力向五大国复仇呢？我不像星术师那样能够预见未来，不过我大概也知道哪些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
“那么……”
“我想离开这里，离开这片被龙神的威仪扭曲的地方越远越好。”
“刚刚获得龙神的眷顾，你就说出这样的话。不怕被降下‘咎’吗？”伊琳娜用手点了点下巴，并没有相信斯诺的话。
“如果你们进了龙殿，就会知道那五个混蛋根本就不在乎你们的信仰。”
“……”
五个混蛋？
马西姆斯和伊琳娜的额头都冒出了冷汗。虽然不尊敬贵族，但是他们对龙神，还是怀着最高的尊敬。
“如果我真的要复仇，大概它们会坚定地站在我的背后吧。”
斯诺张开了双手。
胸口的咒印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原本沉寂的魔力流动起来，最后变成奔涌在全身的洪流。
奥拉、马西姆斯和伊琳娜眼中忽然闪现出龙神的幻象。那种威严和压迫，和他们拜谒龙神时一模一样。
……
马西姆斯在军队中也见过神眷者，但无论是他的魔法还是给人的压迫感，都是人类的力量支撑着的。
但是这家伙……
他是真正受到龙神眷顾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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