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过来之后，斯诺的精神恢复得很快。他站在落地的镜子前面，透过敞开的前襟能够看到布满了左胸的咒纹。那就是被五大国的人称谓‘恩赐’的符文了。
依靠着龙神们留下的魔法印记，那些已经支离破碎的内脏维持着完整的功能，就算说是巅峰的状态也不为过。
但是能坚持多久呢？
恐怕只有去问龙神才能知道了。
门口的侍卫官已经等了很久，不过对于这个新生的眷顾者，这位侍卫官显然有着非凡的耐心。
原本议会召见眷顾者的仪式应该在他们获得恩赐之后马上就举行，不过因为这个特殊的人，仪式延迟了两天。
连那些位高权重的大人物都有足够的耐心，自己这个侍卫官有什么理由觉得自己的时间宝贵呢？
“我们走吧。”
在侍卫官胡思乱想的时候，斯诺已经整理好衣服站到在他的面前。
“是的，大人。”
侍卫官后撤了一步，转身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斯诺跟着侍卫官慢慢往前走，路上遇见的女侍或者卫兵都主动让出通道，然后侍立在旁低头行礼。
斯诺·诺德斯和龙神的眷顾者——斯诺。、
他们显然是在向后者行礼。
五大国为了平分龙殿的权力而设立了龙殿议会，所有牵扯到五国共同利益的适宜都会被提到议会来讨论。
大多数的时候，议会只是个形式而已。需要讨论的事情，早在会议召开之前就确定下来了。
议会的场所就在行馆的背后，在沿着龙殿建筑的权力建筑中，这座仿造龙殿修建的议事大厅格外显眼。
同样是红宝石雕刻而成的大门咧开了一条足够两个通过的细缝，一位议会的人员正在门口等待着缓缓走来的两人。
两个人在大殿门口无声地做完交接，红宝石门背后是昏暗的火光，斯诺埋身与昏暗时，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外面的阳光，那阳光并不足以穿透那厚重的黑曜石砖。
昏暗的甬道没有任何分岔，径直引往那圆形的会议厅。
扇形的席位和空腔，把声音搜集起来，一股脑塞进了甬道里面。或许是等候时间太过长久，现在在甬道中能听到那里传来的窸窸窣窣的轻语声。
模糊、失真的声音，就像是淹没在水中一般。
引导的人在甬道的尽头停下脚步，低头向斯诺示意。
站在甬道口，斯诺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有细微的水锈气息，还有火把里释放出的燃油气味，让人的脑袋一阵阵发晕。
把肺中的气息排空之后，斯诺往前走了一步。
嗒！
前脚的厚重木底叩击在石砖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从最靠近甬道的位置开始，安静迅速蔓延开去，诺大的殿堂瞬间变得有点诡异起来。
在席位的下方，这次被龙神选中的眷顾者都回过了头来，看着最后一个进场的斯诺。
服饰笔挺，面带着自信和骄傲。
比之前在广场上等待仪式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其中目光和斯诺接触的瞬间，都下意识地把目光移向了别处。也有些人直视着斯诺的双眼，其中带着疑惑、嫉妒甚至是……期盼？
那是一个站在希比拉公国方向的人，双眼中投射出炽热来的光芒来，如果不是气氛太过严肃的话，斯诺怀疑他已经扑过来拥抱自己了。
笃笃。
秘银戒指在桌面上敲击，发出厚实的响声。
“好了，最后一位龙神眷顾之人已经到了，我们可以开始了。”
随着正面的那个老人宣告开幕的话音落下，大殿中的氛围有严肃了一些起来。
深红色的大袍上暗绣了上万条经纬线，在不同角度的光照下呈现出生动的花纹。
那是抽象化的龙神。
这个人是龙殿议事会的议长。
斯诺之前见过这个人一次，在议会为了诺德斯公爵、夫人返回诺德斯的事宜而开席的那年。
十年的岁月并没有给这个红龙的眷顾者刻下多少痕迹。
虔诚，却令人觉得厌恶的嘴脸。
“今天来到这里的，除了我们这些老面孔之外，还有诸位新晋的神眷者。你们比起我们这些老家伙当年获得神眷的时候，可要出色多了，可喜可贺。”
“关于神眷者，之前你们一定听过许多的猜测，得到了很多的许诺。但是我相信，在进入龙殿之后，那些所谓的许诺对你们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台下的新晋神眷者们轻笑了起来。
斯诺的嘴角也微微翘起。
和龙神所描述的相比，那些贵族的许诺根本没有一点吸引力。
就算那是谎言，但也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好了，笑够了，我们就回到主题吧。”
他抬起手空抚了几下，让大家安静下来。
“你们是神眷者，你们代表的是我们的信仰，也是所有人的虔诚、所有的供奉的回报。”
笃笃。
厚重的叩击声再度响起。
“你们不再是自己一个人了。”
空洞、严肃的声音回荡在大殿的穹顶之下，巨大的空腔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来自于天际。
就像是从天而降的神谕一般。
新晋的神眷者开始分成五个小团体，向着各国的席位靠拢。那些穿着靛蓝色袍子的人大笑着把这精英们纳入了自己的坐席后面。
分属于五国的私会开始了。
然后在这之外，仍有一个人站在那片刻着朝拜花纹的地砖上。
斯诺带着微笑，目光毫不避讳议长那仿佛要把他的额头劈开的目光。
“而你这个异教徒……”
他的声音再次夺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我不知道你用什么的手段蒙骗了至高的龙神，如果你觉得诺德斯的处境会因为你的小把戏而发生改变的话，那你恐怕要失望了。议会绝不会纵容一个……异教徒，一个五大公国的敌人。”
一如既往的顽固和标志般的自说自话……
就像当年阻挠父亲和母亲返回诺德斯那样。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显示他对于费列拉的忠诚一般。
然而这样的做法除了他自我欣赏之外，并没有谁来买账。
就像他身后费列拉的议席上，大多数人并没有在意他说的，各自窃语着之前的话题。
而其他四国的议席更是公然搁置了议长的存在，各自商讨着有关斯诺的事。
“咳咳，议长大人，不如先听听诺德斯爵士自己的想法，然后再决定会议的讨论方向吧。”
来自费列拉的议席上的声音结束了这种尴尬的场面。
“对，或许他想要成为龙殿的侍僧也说不定。”
马卡斯的议席上也传来轻浮的附议。
“好，那就听他他说的吧。”议长坐回到椅子上。他的身材并不高大，这一坐下之后，斯诺几乎看不见他的脸。
不过斯诺也并不想看就对了。
“我？我只是想结束游学，前往五大国，那些龙神所庇护的地方，好好看一看龙神所谓的信仰之地，究竟是怎么样的地方。“
斯诺眯着双眼，微笑着仿佛在说一件让他自己向往的事。
会议瞬间安静了下了。
右侧卡伽公国的议席上，一个人仿佛没有听清，带着确认的口吻问：“你的意思是，想要去游历五大国？”
“如果不放心的话，你们也可以派人和我一起走。”
斯诺轻松地耸了耸肩膀。
“离开了龙殿外围，谁知道你会做出什么事情？”议长的声音从桌子后面传出来，露出一点点盖满了白发的额头在晃悠。
“难道留我在这里，你们就能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情吗？”
无所畏惧在斯诺的双眼中闪耀。
议长身后席位上，年迈的议员下意识扭头看向了别处。
他们都是神眷者，能够在七八十岁之后还保持着壮年的体魄和精力，大都是因为身负着红龙的恩赐。
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龙神的恩赐意味着什么。
如果你进入五大国的中层，神眷者的身份几乎是你在权力面前的通行证。
除非是明确的背叛者，否则没有哪国的王族愿意针对一个被龙神眷顾的人。因为要抹杀一个神眷者，所要付出的东西往往比帮他摆平那些麻烦要多得多。
一位龙神的眷顾尚且如此，那么五位呢？
就算只是低等的恩赐，他无所顾忌时所爆发出来能量也让人胆寒。
如果他是五大国的人，就算他心怀背叛，那他还有家族能够作为人质。但是这个诺德斯的家伙呢？用他的父母作为威胁吗？那和直接放他回去，与诺德斯再次开战有什么区别？
明白过来这一点的议员已经把目光汇聚在老头议长的身上。
他从袖口里掏出丝帕，洇干了蒙上细汗的额头。
他并不愚蠢，其他议员能想明白的事情，他自然也能明白。只是欠在那张比脑子快太多的嘴上。
议长那半秃的脑袋在桌上一起一伏，磨蹭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下面紧皱在一起的眉毛。他看着斯诺的双眼，几次开口，却都把话咽了回去。
这家伙没有阴谋，他把所有的选择都摊开在桌面上，任由你选择其中让自己损失最小的，而那个选项，也正是他希望的那个。
这是阳谋，没有办法躲避，也没有办法破解的阳谋。
他走进这里的时候，心里就已经知道这个结果了。
没有一个公国原因尝试诘难这个受到五位龙神眷顾的家伙，只要他不要求进入五大公国的权力机关，他的所有要求都是可以满足的。
至于可能复兴诺德斯？
五大国能征服诺德斯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他们从来不惧怕战争。
“我们会派遣护卫，随同你游历五大国。至于时限……”议长停顿了一下，目光在身后，以及其他四席上逡巡了一周，都只得到了摇头的回复。
他叹了一口气。
“至于时限，我们不做要求。”
“等等，我有话想要问诺德斯爵士。”
从卡伽公国的席位上，埃蒂斯站起来，沿着台阶，一级级走下来。
他并不是卡伽公国议会的首席，但他是五大国战场上最活跃的神眷者之一，他的威信无论是在卡伽的奥术院还是军队中的，都让他的地位难以撼动。
“贝鲁蒙多大人。”
斯诺的带着微笑，略微俯身致敬。
埃蒂斯的目光沿着斯诺的身体，来回打量了他好几次。
在贵宾席上，他同样是这张笑脸，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笑意的脸。
这家伙在诈骗。
从进入那个精灵喊出他的名字，他利用我对仪式的重视，欺骗了我。
而现在他利用所有人对神眷者的态度，打算欺骗在场的所有人。
精灵的选择，龙神的恩赐，以及他的去从，看上去都不是他自己能够掌控的，但结果都是他想得到的。这种一切都在他面前让开了道路的感觉，让人的心里就像是塞进了一块黏胶一样。
涨痛，酸涩，难以平复。
有阴谋的感觉，和极其令人不快的预感。
但是这些毫无根据的话，能够说出来吗？
会有人相信，阻止五国首席以及议长达成的裁断吗？
迎着斯诺的目光，埃蒂斯忽然发现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就像在埃蒂斯的停顿中捕捉到了犹豫一般，斯诺的脸上露出了真正的笑意。
“贝鲁蒙多大人，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想先离开了，去准备些旅行需要的东西。”
他转过身，对议长躬身行礼。
这是第一次，在这个能够决定命运的地方。
“而且我想，你们接下来要说的内容，我在场并不合适。”
这只是一个鞠躬的年轻人，还是一头蛰眠的猛兽呢？
议长忽然感到一阵无力感，他挥了挥手，示意在站在出口的侍从把斯诺带走。
“你……走吧。”
侍从打开了甬道的门，里面投来那些火把的橙黄色火光，
能够感受到他们的目光。
不是阳光那种温热，而是像是潮水一般拍打在背后，渐渐漫上脊背、肩膀，然后想把你的口鼻也淹没。
昏暗的甬道看不到尽头，直到前面的大门再次打开，室外的阳光透过门缝，刺破了沉重的黑暗。
呼吸之间依然有潮湿的铁锈味道，在透进来的空气之间，这种令人不愉快的味道显得更加令人讨厌。
斯诺嘴角的笑意还没有散去，随着那漏进阳光的缝隙越来越近，这种笑意也随之膨胀，仿佛要放肆地大笑起来。
离开龙殿，前往那些可能能够让我找到过去的地方。
站在大门面前，斯诺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伸出手按在大门上面。
冰凉的红宝石上凝着一层水汽，让皮肤和光滑的表面紧贴在一起。
“接下来就要开始了。”
对着映在宝石中的幽暗身影，他小声地自言自语着，然后猛然推开了大门。
耀眼的阳光倾泻进来，吞没了斯诺的身影。
跟在他身后的侍从下意识地遮住了眼睛，在他失去视野之前，大门切断了斯诺的身影。
热烈地阳光和门后的昏暗之间的反差让斯诺有种隔世的不真实感，仿佛那会议大殿中的昏暗是很久远的事情。
回去吧，回去吧。
辗转，然后去诺德斯。
找到过去，和未来的转折点。
斯诺按住了胸口。
心跳穿过肌肉骨骼皮肤，一声锤击在脑海中。
平静的心境，随着这心跳声出现了一圈圈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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