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生暮死的蜉蝣眼里，早晨和傍晚是两个世界。小虫听老虫讲着关于朝露的故事，或许会感叹自己为何生在晚霞的世代。
在吸血鬼的眼里，漫漫十年也恍如晨昏之间。有人在棺椁中一觉醒来，昨日的铁盔与戈戟掩埋了丘墟，机器和工厂却在日光下轰鸣。
所以，猎人协会的公共资料里写着：吸血鬼的记性不好——它们懒得记东西，谁知道会在多少年后忘掉。
陆信是那种罕见的，有兴趣回忆往事的吸血鬼，这是他作为人类时保留下的习惯。
「年轻时候，我觉得自己会成为伟大的英雄，击败最可怕的怪物；现在自己却成了怪物的一员，更不可思议的是，我慢慢适应了这个身份。」
「少年，你有害怕过，某一天被自己猎杀的对象变成吸血鬼吗？」
大叔很宽厚地笑问。
「根本没想过。」苏含转茶杯，「就算世界上所有猎人都变成吸血鬼，我也不会。」
陆信羡慕地耸肩。
「真有自信呢……不过你也确实很强啊。」
早在苏含站在他面前的一瞬间，陆信就知道对方是最怪异的那一类人。甚至都不动用血族的感知，男孩拿上枪的时候，好像有超出常理之物苏醒。
「就连我也看不透你，有这样的自信也许是好事吧。」
陆信或在真心称赞，或许是出言试探，清秀男孩还是一副提不起劲的样子。
「事实而已，大叔。」
男人摆了摆手。
「你是猎人，应该明白我的苦衷——年轻的时候杀了无数吸血鬼，现在还有许多血族惦记着我的性命。」
大叔平淡地诉说事实：
「盼之觉得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她不明白，说不定明天我就被仇家找上门来，说不定她的家庭在一夜之间破碎，说不定她的父亲在不远的将来就会死去。」
「所以她迟早要学会一个人活着——她和我不同，她从出生开始就是吸血鬼，有几百年的孤独在等着她。」
陆信近乎冷血地解释。男孩对他的话语却没什么反应。
「我没有给她一个幸福的童年，我只给她留下她自己，可她不久后就会明白，这是宝贵的经历。」
「少年，我有做错吗？」
「不知道。」苏含耸肩膀，事不关己的样子，「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没有对错可言。看来我得回去问问陆同学的想法。」
「可是啊，大叔。干嘛不好好跟自己女儿谈一番呢？我看陆同学那样子，除了误会之外，稍微有点偏执了喔。」
「我会考虑的。」大叔同意道。
「倒是你，少年。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这样的猎人会想去帮盼之做事。绝对不只因为是同学，对吗？」
方脸大叔忽然抬头，严肃看向苏含，带着决意和洞悉的眼神。他想从男孩的瞳孔里读出东西，但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猎人一双深褐色的，作为中国人来讲最平凡不过的眼睛，散漫盯着杯中的毛尖茶叶。
「因为急需用钱。我关注的游戏，下星期开活动。」
「而活动代表着限定卡牌包。」
男孩说出意料之外的答案。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陆信有点诧异地摩挲下巴，接着放松似的摇头。
「搞不懂你们年轻人。」
「话说，你有兴趣接我的委托吗，猎人少年？」
陆信随口问。
「当我女儿的保镖，一周十万元——比猎杀委托要轻松。干么？」
「不干。」
猎人饮尽茶叶，起身离开，「我当保镖，一亿起步。」
「怎么贵那么多？」
「没办法啊。保护一个人比起杀一个人，要困难一千倍。」
年轻猎人离开之后，总经理在办公桌旁静立不语。
他拿起书架上的照片，取出框架温柔抚摸着，塞入贴身口袋。
「抱歉，盼之。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
K.K.K．
一个组合的名称。
她们是三个年轻女孩组成的猎人团体，成员名字都带K所以取名3Ks。
猎人的同时也是明星，因为青春活力和正义手段受到阿宅和英雄迷们追捧的人气组合。网络流传有她们的战斗视频，赏心悦目圈粉无数。
通常带着面具出现在公众视野的高中生样女孩们，一人是「西洋魔法」的操作者，一人是主攻手的「狼女」，一人负责支援方面的「卜筮术」，颇似传统网游里的战法牧组合。
实力派的硬核杀手或许会看不起她们，但没有人能够否定她们的影响力——除了「最强」之外，大概她们是拥有粉丝最多的猎人。
今日，3Ks的微博上更新了一条谜语样的动态。
「3Ks->4Ks」
……
「卡尔薇茵，你发那条是什么意思？」
穿着俄罗斯式水手服的狼耳娘，掏出手帕擦掉拳套上血迹。
「多出的K就是我们脚下的城市啊。」
诡术师斗篷下的小个子女孩回应道。
「怎么样，是不是很巧妙？」
「规矩是‘不能泄露行踪’，说多少遍你才能记得住哇？」
狼女小麦色皮肤的手臂连续挥动出无硬直的幻影勾直拳，将一哄而上的三个低级使魔击溃。
她接着旋转高踢，将小巷深处扑出的人形物给抽到墙壁上。敌人的整个下颌碎裂，脑后的混凝土墙壁震击成蛛网状。
「太较真啦，凯特。没有人会猜到我们在K市，大家还以为是有新人加入呢。」
「别那样调戏粉丝们哇。」
赤发的魔法师‘卡尔薇茵’很调皮地眨眼，然后蹲下身子检查使魔的尸体。
血之使魔一般是受控制的异化动物，或者是没有资质成为眷属、却被吸血鬼主宰的人类。但这次不一样。
被狼女凯特的强力攻击抹杀之后，人形使魔的外表好似坚果壳一样崩裂开来，内部则是空无一物。就像是以真人为模型浇铸而成的空虚套娃。
魔法师用手捻起碎裂的壳层，放到鼻子下闻了闻。
「真有趣。看成色是某种‘火成岩’。凯特有听说过使用‘石化术’的族系么？」
「没有哇。」
「稍微采集一点吧。」
斗篷下的白皙手指，不知从哪里拎出玻璃试管。粉末放入之后，管壁有炼金术的符号闪过，随即内容物被慢慢溶解。
「小柯，你那边有结果了么？」
魔法师问话之后，两人一齐转头，看向蹲在巷子口的第三人，穿着睡衣还有尖尖绒球帽子的东方占卜师。
「呜呜呜呜！」
睡衣道士柯小云，咬着长条状百奇饼干，一脸纠结。
地上是用饼干棍堆起来的易经卦象。
「卡尔，凯特……我好像，没有算出目标的方位。被此地的另一个‘怪异’给干扰了。」
三阴三阳，三阳三阴。女孩用百奇饼干起卦，卦象‘天地否’变为‘地天泰’，是物极必反的复杂预兆，剪不断理还乱。
——促使K.K.K来到这个城市的，乃是跨越了十六年时间、一直贴在猎人协会公告栏上的某个通缉令。
穷凶极恶的血族，其真名不详，人们只知道此人曾在中国的土地上被击溃，沉寂了十六年后，于今年年初高调归来。
死在他手下的猎人超过百位，连同类的吸血鬼也不放过，尸体被做成难以言喻的艺术品，放置在市民广场的角落。
人们叫他‘盆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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