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又是新的一年。
去柴县的道路上，走着一群衣衫褴褛、满面菜色的流民。他们个个扶伴拄拐，步履蹒跚，打眼一瞧，就能看出一个个都至少六七天没吃过像样东西了。
而在他们边上，跟着一群押镖的镖师，这群镖师为首的人罕见的是个女子，十八九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玄色的劲装。只见这女子一张俏脸惹眼之极，眉目间英气勃发，配上那快要一米八的身高，还真有些巾帼英雄的样子。
当然，前提是要忽略她手中那拿都拿不稳的大枪，还有那蹩脚的马术。
“我说大小姐，你还是别骑马了，我们不是给你备了滑竿嘛。”边上一个镖师见小姐骑得吃力，无奈地劝道。
也不知这袁香大小姐是哪根筋搭错了，明明同族的少爷都有一个折在了押镖的道路上，她还要凑这送货的热闹。她个黄花大闺女，抛头露面不说，还非要骑着马赶路……唉～她也不怕马跑急了把那地方……
“那滑竿又颠又硌，谁想坐啊！”袁香一句顶了回去，转头向边上货车上坐着的一个流民大爷道:“大爷，你跟我说说你们你们是打哪儿来，为啥要背井离乡啊？”
“回小姐话，我们这帮人啊，都是从金阳、下蓬和壶城那边儿来的。”那大爷边说，边啃着昨天吃剩下的粥冻（就是浓粥凝固后的冻块）。说来也是他们这群人命好，半道上遇到了面前这位袁香女菩萨，舍了镖局不少口粮接济他们，他们才算吊了条命。
“那块儿，我记得应该是张公辖下的地方啊。”袁香想想接着道:“听说那边旱起来了啊。”
“何止是旱起来了，那简直就是旱到了根子里啊！”那大爷说到了伤心的地方，老泪刷刷下来了。
“大河小河都干了，在原来的井脉上打井，挖了整整七丈都不出水啊！我们那儿还算好的，有蓄水的湖，听说再往北边儿的地方旱得连喝的水都没有了。”
“这样啊……怪不得你们出来流浪，遇上这年景，再在原籍待着也只能渴死饿死。”
“谁说不是呢。不过要是光有天灾，我们这群人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唉～那该死的张家兄弟，一年三征，把我们春种的种粮都收走了。这狗日的，是要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啊！”
说到这儿，大爷哽咽得简直连嘴里的吃食都咽不下去了。
“唉～这各地的军头子们都一个样，文路子的巧立名目、拷掠地方，武路子的纵兵为乱、欺压良善……”说着说着，袁香银牙紧咬，一脸不忿的样子。
从小饱读诗书而且天生善良的她对那些张口攻伐闭口扩地的各路诸侯是一点儿好印象都没有。这大许的天下是怎么乱的？还不是被那些满腹野心的诸侯搅和的。她和家里闹着出镖，走南闯北也有几回了，民间疾苦见了不少，战乱造成的危害她再清楚不过。
“那你们这般流浪，又能坚持到几时呢？”
“我也不知道啊……这路过的府县官吏见了我们就像是见了瘟神，让那些恶丁拿着棍棒打着我们不让我们留宿。不过这些天倒是有些县民告诉我们柴县的李大善人在招流民，我和大伙儿合计了一下，准备去投他。”
“李大善人？是不是柴县县男李凌？”
“对，就是他。”
还真是李凌啊。
袁香闻言摸了摸下巴。这趟镖她就是要押给李凌的，刘叔现在也在他那边做活儿……不过这镖队押的货都是各色兵器与号衣盔甲，他个县男要这么多军械，想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这么个热心军备的人，会出粮出力接济流民么？
带着这个疑问，她领着镖队和流民，一步步走到了柴县地界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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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鸾，你还带着人量地呢？”
李凌边说边将一壶水递给了满脸汗的凤鸾，这水里听凤鸾的放了盐，虽然味道怪了些，但听凤鸾说是什么能让身体有力气。
“谢谢咯。”
凤鸾接过水壶喝了一大口，润润嗓子说道:“不仅是量地的事，我还在那些有井脉的地里带着青壮帮人们打了好些灌井，这些井上都加了我凤主簿特制的压水器（就是现在我们在农村还能见到的那种带把手的压水器，能将不能自己出水的井抽出水来），那些个农户用了都直挑大拇哥呢！”
“小鸾啊小鸾，你这小子脑子里的弯弯绕就是多，哪儿哪儿都能鼓捣出好玩意儿来。”李凌看着自己这个便宜孩子，真真是觉得自己白捡了个诸葛亮。
而他们俩寒暄这会儿功夫，袁香带着流民进了县境。
“等等，你们是什么人？”
见一群人乌央乌央来了，负责巡逻的县兵赶忙打马上前问话。
“我是袁家天金行的袁香，来这边给李县男送军械。至于边上的这些流民，是听说了李县男的善名，特地来投的。”
县兵闻言去检查了一下镖车，只见车上载着刀牌甲衣等物，倒是没作假。不过这跟来的流民……也太多了点吧。
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流民队伍，县兵们的冷汗都要下来了。这些时日他们县虽然也接收过流民，但因为天寒地冻的关系，拢共不过十来户。可这波人，打眼儿一看，估计就得上千户啊！
这么多人，他们县可咋收啊！
“哟呵，又来人投咱们县了啊！我李凌欢迎大家啊！”
李凌老远儿就看见了庞大的流民队伍，吆喝着就迎了上来。这流民在别的县官眼中是祸害，是带来骚乱和冲突的祸患，可在他眼里，却是发展的基石。只有有了人，他才能有钱粮和兵源。再说了，他的夙愿就是安定天下，些许贫民都接济不了的话，还何谈创建大同世界。
“那人，就是李凌啊。”看着从远方走来的高壮军汉，袁香心中暗道。
这人打眼看上去是个纠纠武夫，但那满脸的笑容和平易近人的气质却不是假的……真是个奇怪的人呢。
还有，这柴县也确实和她之前去过的县府又很大的差别。才刚开春，就有农夫成群结队带着家伙整地去了，而且几乎每支队伍里都有一头牛，每个人手里都有合用的农具……听那些农夫说，这些东西还都是李凌无偿发给他们的……啧啧～她向来只听说过县府问农户要东西，还从没听说过县府给农户东西。
还有县头搭的公审台，听县里农户说是专门为县民主持公道的，这台上能审大户，就连县官也能审得。她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还是头次见农户有审大户和官吏的权力。
此外，还有专门管农事的农会、义务打井修路的县务队、量地给农户分田的工作队……这些新奇的事物，无一不在吸引着袁香这个满心幻想、好奇心强的小姑娘。
或许，这柴县真的是走在一条不同的道路上；或许，这李凌也真的是个不平凡的人。
“小民张安，给县男老爷见礼了。”
流民中一个有点儿见识的大爷见李凌穿着青色官袍来，连忙要跪下行礼。边上的人见了，也纷纷效仿。
“打住打住，快起来，快起来。”
李凌连忙上去把跪下的人挨个儿扶起来，顺便还粗粗打量了一下流民队伍，人还真不少，估计光凭县中剩下的那点儿田土是安置不了了。
“我李凌说了收留流民，就绝不会食言。”说着李凌扭头向边上两个书办道:“你，带着这些人先去县衙后面的空房里洗澡换衣服。你，通知火头营的人们熬粥，别太稠了，这些人好些天没吃东西，吃太多保不齐会涨死。”
“谢县男老爷活命之恩啊！”
“县男老爷，您就是那济世活菩萨啊！”
“我这条命，打今儿起就归了县男您了！”
……
在一片感恩声中，袁香静静地看着李凌。对方那见到流民时真诚的微笑，还有接济流民时平易近人的态度，都让她对这个陌生军汉充满了好感。
“李县男，我是天金行押镖的袁香，此次来是专门给你送订制的军械的。”
“原来是袁……”
转过头来的李凌一看押镖头子居然是个漂亮的黄花大闺女，霎时间有些愣神儿。押镖这行当他也清楚，女人就像是和尚头上的毛那么稀少，更别说女镖头子了。
话说他应该怎么称呼这位女镖头呢，叫镖头未免也太……
“李县男不介意的话，叫我本名袁香便是。”袁香也是有些察言观色的本事的，见李凌话说一半儿，也猜到了他的顾虑。这让她对眼前这个特别的武夫更有好感了，在武人中能有这份儿对女子尊重的人算得上凤毛麟角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袁香姑娘，你远道而来也累了，不如先到我们驿馆歇歇，吃上些饭食。”
“不用了不用了，我在路上吃——”
……
“再来一碗再来一碗，我还要吃！”
看着在餐桌上饕餮狂食的袁香，那俩贴身保护的侍卫捂着个脸，直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他们家这大小姐啊，太不矜持了。
而另一边的李凌凤鸾等人看着袁香的豪爽吃法却只觉得正常，这场景自打他们这个饭馆儿开起来的那天起他们就没少见过，谁叫他们家的饭太好吃呢。
“那个，那个，李县男啊，你这饭食是哪个厨子做的啊，为何这般好吃呢？”袁香趁着咽东西的时候挤出句话来。她在吃上可谓食不厌精，一点儿马虎不得，上过的馆子也是个顶个儿的有名，可那些大馆子的菜连这柴县驿的一半儿美味都没有。
“这些菜嘛，都是我做出来的啦……”这话李凌说的心亏，语气也小了下去。没办法，凤鸾交代了，他个小娃子要是早早扬名在外的话容易引起别有用心之辈的觊觎，而那些功劳要是搁在他身上的话，有许多觊觎的人也会被他的地位吓住，收了坏心思。
哇塞……这……这李县男居然还是个厨艺绝顶的居家好男人啊！
感受着嘴里食物的美味，袁香对面前这个看似糙军汉的李凌的好感又上涨一大截儿。男主外女主内是千百年的规矩了，那些大男人伸手做家务的都少，更别提有这般好的庖厨手艺了。
“这颠勺烧灶的粗活儿原本是该我们女人家做的，真没想到你这个一县之主还会自己动手做这些杂事。”
“话不能这么说嘛……妇女能顶半天不是？”这话是凤鸾教给他的，不过他也觉得这话有道理。小时候家里全靠娘亲撑着的他对女人能起到的关键作用知之甚深。
“妇女能顶半边天……这话虽通俗，但理儿却是一般男人悟一辈子都悟不出来的啊。”
袁香作为一个千金小姐，平日里虽然自由自在惯了，但受到的非议和白眼也不少。不仅是外人，就连家里人都在一直说她没个女人样儿，劝她好好待在家里学些媳妇该做的事，学学听家里族人的吩咐。像李凌这般说出“妇女能顶半边天”的人，她可从来没见过。
而且，相比那些文文弱弱的书生和酒色掏空身子的富家子弟，爱好闯荡、喜欢冒险的她还是更喜欢英武的汉子。
好感度再次升级，袁香不禁放下了筷子，偷偷瞄着主座上的李凌。
虽说是“偷偷”，但那专注的眼神，还是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
比如凤鸾。
“啊！小鸾，你踩我干嘛！”
“你鞋上有只虫子！好了，我吃饱了，去后院儿看看咱们的军械怎么样！”
不满地离席，走到门帘儿那边的时候，他还回头瞪了还在狂吃的袁香一眼。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女人在偷偷盯着李凌大哥看，而且那眼神儿……很有问题。
总觉得这女人不会带来啥好事的样子……算了算了，他管这个干嘛。
按下莫名有些躁动的心情，他挑帘子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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