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奈何桥前。
朱七杀极有韵律地拍打栏杆,哼唱着从未听过的曲调,他身前经过无数修歪了大道的恶鬼,心情似乎很好,还有闲暇和我讲解,“天师,这是传到北俱芦洲改成的民谣......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无家无国,好一曲国殇,巫妖横行的人间炼狱依旧有热忱志士固守一隅,以巫神大妖的头颅下酒,于万里荒地之中慷慨高歌,面对亿万妖魔鬼怪举剑赴死,岂不快哉?!”
和李老鬼被几只高大恶鬼架住,难以挣脱,我倚仗的符纸法阵不知被他设下了什么禁制,一动不动。
“这首歌由你来唱,一点滋味没有。”
朱七杀不恼不怒,点头道:“的确,我现在一心想报复天庭,唱人间战歌,不合情景,未免贻笑大方。”
旋即又望了望双手,自嘲道:“鬼仙鬼仙,正所谓人鬼殊途,人身修道与鬼身修道终究不同,重新修成的实体人身先天少了一分阳气,阴神再如何纯阴无瑕,也难以汲阳阴阳相合,修成阳神,修为再高,亦是无根之木,迟早要受极阳焚身,烟消云散。”
“也因为是鬼道无阳之躯,诸多感情淡薄,难起心中热血,反倒是一些怨恨仇恨,一旦有所苗头,便会迅速生根发芽,一发不可收拾。”
我目不转睛盯着他,右手掐诀。
他的记忆里一片荒芜。
眼中只有尸山血海。
鲜血染红了千万里的每一寸土地,残破的尸体堆积成山,无数鹫鹰鸦雀落在尸堆上叼食腐肉,身后是破败废墟,断壁残垣,隐约能分辨出前身是城,城中无数骷髅头骨垒成京观,密密麻麻。
天无日。
一片黑色的羽毛落下。
下一刻,飓风掀起。
尸堆上的猛禽雀鸟惊飞,被卷入气流中,黑压压一片乱飞相撞,骨折肉碎,下起一阵血雨。
那片庞大的羽毛覆盖了废墟。
光,从极远处的天边泻下。
我抬起头,这才发现,天上是一只双翼覆盖了苍穹的巨大鹏鸟。
其翼若垂天之云。
停而遮蔽天日,动而惊涛四海。
朱七杀不知何时站在身旁,跟着仰头,感叹道:“很壮观吧?这是北俱芦洲前三的大妖王,金翅大鹏鸟,听说在西牛贺洲有些背景,曾经在南瞻部洲也有过名堂。”
“封神前为蓬莱岛羽翼仙,放言曾扇干四海之水,之后被燃灯收服,不知所踪。”我神思恍惚道。
朱七杀玩味道:“燃灯古佛?三世佛之过去佛?西进化释?水深得很啊。”
“你的记忆......”
我觉得有些古怪。
朱七杀沉默地走向那处废墟,跟在他身后,脚下软硬的尸体踩踏起来极其难受,废墟内京观高百丈,埋骨百万。
他将那片羽毛抬起,甩向一边,自顾坐在一块染血的巨石上怔怔出神。
“这里是人城,当年我在北俱芦洲打下的城池,收拢了百万流民,是当时北俱芦洲凡人最大的势力。”
“我以为我天下无敌,天上神将能和我交手的不过杨戬,哪吒还差了一筹,自恃不弱于几方神帝、帝君,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的找人打架,视天庭规矩如无物,认为男儿生当开疆扩土,常感叹南瞻部洲天下太平,一身神通无用武之地。”
“结果就被派到北俱芦洲来了。”
朱七杀一边说着,一边从地面拈了一抔尘土放进嘴里细细品尝,眼里流露出怀念之情。
“北俱芦洲三阶级,妖、巫、人,人活在这里像畜生,像奴隶......过得很不好。”
“我本着找人打架的念头,到处征战,不知不觉,身后聚集了不少人,有败者那边收拢的原本的人奴,有自发跟来的厉害修士......”
“于是我想啊,打架总不能带着一群累赘,就打算修个城,让他们定居,就建了这座人城。”
“筑墙、积粮、纳民,远交近攻,却不知不觉变成了北俱芦洲凡人的领袖。”
“天师,你知道吗,要进人城,必须提妖怪头颅以示勇武,初衷原是想收纳北俱芦洲有修为有实力的修士,可结果,反倒是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占了多数,以十倍、百倍的人命换一个机会,原因各异,有为了别人的、有为了自己的,到了最后,人城百姓人人提兵可战。”
“而北俱芦洲之人开始反抗、反击,原因竟是我的提颅令声名远扬,激起了万众心中的不屈热血,他们随我杀巫杀妖,眼见就要扫平北俱芦洲......”
“终于惊动了一些隐世的老怪物,三十六大妖王,十二寨巫神,兵发九十九路,率领亿万妖众由四面八方攻来,我们被困在人城。”
“金翅大鹏鸟遮蔽天日,句芒制草木生发,奢比尸与五色蜈蚣流毒万里,烛九阴不饮、不食、不呼、不吸、不睁目,于是北俱芦洲无风无光,又有九头乌烧绝人城万里内外的江流河海,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制人城于绝地、死地。”
“这一战我们打了三年,不屈不降,视死如归,它们本就打算赶尽杀绝,哪有让我们认输投降的道理?可我们多少是根硬骨头,要把我们吃下去,怎么也得崩碎满口牙,哈哈哈,三年血战死于人城前的巫妖千万......它们无奈下只好驱百万妖众挖空人城方圆百里之基,将平原硬生生挖成盆地,再以万顷流沙灌溉,我想出城破局,激战数月,无奈双拳难敌四手,被三十六大妖王联手押在城前,亲眼看着城墙上的最后三人将砖瓦掷出,被黄沙覆盖,那时早已弹尽粮绝......”
“我最后一眼,看见的是他们几人拎着豁口斑驳的刀剑冲出城门......”
“我以为我忘了的。”朱七杀耷拉着脑袋,喃喃自语,“我以为我会忘了的......”
我皱眉道:“你以前也为天庭正神星君,在北俱芦洲庇佑万民,怎么会想要领千万鬼魂祸乱长安?”
朱七杀抬起头,抿嘴轻笑,有说不出的寒意,“天师啊,你是不是听错了?我说的老百姓,是面对本领比自己强千百倍的巫妖时,还能拿起兵器挥舞厮杀之人,是死之前还要冲过来咬掉你一块肉的人,不是那些在温柔乡平安乡里成长起来的渣滓,若面对恶鬼只会哇哇乱叫,尿湿裤子,那就活该他们去死,这世道,千百年来不变的,不正是弱肉强食的道理?”
“他们是无辜的。”
我苦涩道。
“他们是无辜的。”
朱七杀重复了一遍,说的却是北俱芦洲丧命的臣民。
他站起身远眺天际,声音莫名有些沙哑,“其实当年我服软向天庭求援了......”
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可结果如何,显而易见。
“天师你是不是认为既然天庭负我,那就去找天庭的麻烦,别牵累长安百姓?”
朱七杀笑了,十分惬意,“可万鬼入长安,如何不是酆都、阎王、地藏菩萨一众神佛的失职?长安城损失越大,天庭的威信损害越重,天道责罚愈重,我想让它们打醒芸芸众生,求自己都好过求神拜佛。”
我还想说话,却被朱七杀打断,“况且我也不傻,这些鬼魂都是初境、知境的实力,攻打天庭?这不是自讨苦吃?量力而为、量力而为,能驱使它们让天庭伤筋动骨,以小换大,岂不美哉?”
说完后,他轻轻踩了踩地面。
一道盔甲残破的亡魂从土里爬起,一具又一具,直至映入眼帘的皆为甲士,熊罴百万。
远处传来了嘹亮的虎啸狼嚎,地面在震动。
妖怪杀来,早已死去多年的人城之众无声嘶吼,猛扑而上。
回过神,还在奈何桥前。
朱七杀朝我拱手,“多谢天师,让我想起一些事。”
“这等窥探人心的法术,对修道者的心魔法相应会具有奇效。”
界门前莫名空出一块空地,让桥对岸的鬼门关处一阵骚动。
朱七杀甩袖扭身,脚步踏出,每踏一步,鬼门关那处不止的震动便减弱一分。
九步之后,风平浪静。
他最后说了一句,“人心成城,方寸不失。”
“可我光有你们的心神,徒活千年,又有什么用啊?”
有人迈出鬼门关。
眼前,白衣美人气象峥嵘。
天上,土德真君居于左,观音菩萨位于右,法相百丈,固守一城。
朱七杀自嘲一笑,“为谁守城?”
连出三拳。
三者倒退千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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