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酆六天,纣绝阴天宫。
在送走了朱瓜一行人后,处理阴间常务的殿堂少有的冷清下来,不再有络绎的阴魂前来登记投胎转世,或是申报鬼修有成重返阳世,后者大多数是一厢情愿,自以为修成恶鬼法相就是修道有成,人不人鬼不鬼的,照着镜子也不愿认清现实,一纸禁令下去,多少鬼魂兀自忿忿不平,心有怨隙?千万年来已经数不清了,不怪酆都大帝要出此下策,放纵北瓜行为。
高坐在公案后高额长髯的老者默声念了一个名字,生死簿组成的宫殿屋顶便缓缓飘落一本厚重书籍,指尖点点桌案,有着“神仙”两字的生死簿便落在桌上,自行翻到某一页,朱瓜名下,写满了四五页纸张,相较凡人短短一两句的生平,他的百来年神仙生涯可谓是跌宕起伏,精彩无比。
当年他们奉天庭旨意去北俱芦洲的界门前收揽人城之战后的亡魂,却只有他一人,大战之惨烈,可见一斑,如此赶尽杀绝,蔑视天道,让阴间诸神为巫妖手段之狠辣惊悸了许久,如今想来,事实很有可能并非如此。
生死簿上,在朱瓜生平偶尔出现的一两个名字,介于灰暗和淡薄之间,是他以法术保护了一众部下,遮蔽天机,还是这些人依旧在北俱芦洲以另一种鬼魂形式徘徊,在没有切实踏上北俱芦洲探查前不得而知。
指尖划过生死簿上赤红的朱瓜两个大字,无间鬼狱里最闹腾也是最好说话的修士少了一名,没来由让他感同身受,英雄末路,瓜皮这一趟之后是真正回不来了。
殿外传来脚步声,有人走在青石阶上。
他合上生死簿,没有望向来者,不看也知道来的是谁。
“秦广王,多谢你了。”
外貌一模一样的老者从殿外走进来,阴间能有同样权力翻看修改生死簿的,除了鬼神鬼帝外,只有十殿阎王了,连地藏菩萨都没有定人生死投胎的职能。
坐在案后的老者一抹脸,现出原形,是名长耳短须的中年,秦广王蒋。
他见到酆都大帝后没有行礼,只是不冷不热道:“安排好了?”
酆都大帝点点头,“布置妥当,瓜皮带着城里那群不安分的恶魂走了。”
秦广王冷笑道:“想要改革酆都,需要如此行事?让十殿阎王、地藏菩萨都陪着你疏职,为七杀放行?”
酆都大帝摇头:“阴曹地府存在的时间太久,累积不愿转世的恶魂恶鬼太多,别的本事没有,欺压入城新鬼,聚拢钱财是个顶个强,一纸神令下去,竟还能买通我手下的鬼卒鬼兵,让它们高抬贵手,落在实处的政令连五成不到,酆都愈加拥挤混乱,我忍它们这群跳梁小丑很久了。”
秦广王面带嘲弄,“这不是你当年定下的规矩?以富贵善恶划分鬼魂?初时倒是老老实实按‘善恶’划分,可时间一长,标准越来越向‘富贵’偏去,‘有钱能使鬼推磨’,传了不短时间,你怎么就不废除这一条酆都规矩?”
酆都大帝苦笑道:“不划分鬼魂,将一部分引流到你们那边,我们罗酆六天几位鬼神,怕是会累死。”
一侧的书籍组成的柱子列成阶梯直到屋顶,秦广王起身,将书籍放回去后,闷闷道:“就是说你宁愿酆都乱一点,也不愿意辛苦点。”
酆都大帝一乐,“话不能这么说,乱一点也有乱一点的好处,你瞧,随便让瓜皮在城里走动走动,不就煽动了好大一群恶鬼?”
阴间地位最高的老人闭上眼,“当年我定下这规矩是为了能尽量多点心神在鬼魂投胎轮回上,公平点,杜绝一切误判出现,同时让酆都繁荣起来,阳间人几千年来烧的东西,总不能让这些心意毫无用处,就有了阴间交易流通出现,谁知放任冥纸焚烧也会如此麻烦,越来越不值钱,让黄白之物在阴间同样价值非凡,令得阴间风气愈发歪斜,没钱寸步难行,这是无论如何都说不通的道理。”
秦广王低沉道:“以至于现在你想要让政令通行,就被酆都一群心思各异的家伙用钱堵住了路?养成了它们妄自尊大,以为有钱无所不能的性子?”
酆都大帝平淡道:“毕竟以善恶贫富分行酆都的第一令由我颁布,正愁找什么方法处理它们,瓜皮有想法,就让他带着它们去死好了。少了这两成鬼魂,至少清了酆都的一半痼疾,剩下的就由我改制时抓一批杀一批,改一改酆都风气。”
秦广王突然想起什么,问道:“那长安怎么办?瓜皮领着那么些恶鬼过去,会死不少人啊。”
酆都大帝难得轻松道:“所以我就让那位小姑娘一起困进来嘛,除了她有那份滔天福运,能化凶为吉以外,不就是看中她腰间的那具龙魂,泾河龙王手下怎么说都有好几万吧?还有那叶灵山的魂魄,玄都观千百弟子,加在一起保护长安,驱驱恶鬼不是轻而易举?至于瓜皮,长安里的土德真君和观音菩萨应该能挡下一段时间,足够天庭反应了。”
秦广王有些感慨,“想必这些恶鬼觉得事情苗头不对,想要退回阴间时,鬼门关已经关上了,只得在阳间等天光大亮,灰飞烟灭,就你这一举数得的计策,不愧是掌管阴间千万年的老油条。”
酆都大帝走在生死簿上,嘴唇微动,最终没有说出话来。
长安不可能不死人。
他已经让白露、叶灵山尽早赶去鬼门关,为的就是少死点人。
比起长安今夜会死的百十人,他认为清理掉酆都千万年来的痼疾更为重要,它们荼毒的何止千人万人?
百十人换千万恶鬼。
酆都大帝觉得很值。
虽说事后他只能补偿这些人下一世富贵荣华。
但为阴间未来的千年万年大计,不得不如此。
只有酆都大帝一人知道,背阴山实为阵法,汇聚阴间阴气在酆都底处,无间鬼狱最深处,养育阴曹地府的最大底牌。
未来与天庭分庭抗礼,不用再低眉顺眼的最大底气。
他想要重塑六道轮回,重新制定阴间规矩。
酆都大帝眯起眼,快了。
两人忽然异口同声道:“白露的父母幼弟......”
相视一眼,酆都大帝笑道:“小姑娘是个有情人。”
秦广王却有点不看好,“小道士是个真心人,最无情。”
酆都大帝问道:“那么她的父母幼弟,改了吗?”
秦广王点点头,“改好了,往后都是富贵安康的生活。”
“甚好。”
人与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在他们看来,比起阴森森的阴曹地府,更有意思,不由得八卦起来,侃侃而谈自己的见识经历,两人并肩走出纣绝阴天宫,边聊边找下属恢复酆都秩序。
————
尉迟恭和秦琼两位老将军镇守甘露殿门,莫名觉得皇宫内阴风瑟瑟,突然之间阴森了不少,总觉得眼前情景比片刻之前昏暗许多,似乎有什么东西遮住了光芒,可四周张望,灯火通明如常,天上月色稍有异样,但两位老将军都是见多识广之辈,戎马一生,什么样的奇异风景没有见过,不过一轮血月罢了,不以为意。
秦琼沉下心神,闭上疲劳的双眼休息片刻,以为自己是劳累过度,却依稀听到远处稚童的玩闹笑声。
张开眼,一切如常。
不远处树叶摇曳,映下斑驳的阴影。
阴影?
黑夜怎会有树荫?
秦琼眼神向上抬。
熟悉的大胡子被挂在一道粗大的枝杈上,头耷拉在一边,面色紫绀、双眼外翻、紫青的舌头微微外吐。
秦琼深呼吸一口气,不理会那具已经缢死的尸体,缓缓转过头,看着身侧的老朋友。
尉迟恭身子没有动,平滑地转过整个脑袋,与他对视了一眼,笑了一下。
然后整个脑袋咕咚一声掉落。
血液喷溅了秦琼一脸。
秦琼老将军不惊反怒,大喝道:“何方妖孽,装神弄鬼!”
拔刀就劈向身侧这具无头尸体。
无头尸体竟同样拔刀劈来。
两人在殿前战作一团。
皇宫内,惊叫、骚乱、无数的金铁交鸣开始响起。
————
偏殿内,房玄龄、长孙无忌、魏征三位股肱重臣商议完后正打算过甘露正殿拜见皇帝。
三人往门一侧走去,边走边说。
片刻之后,位极人臣的几位察觉不对,他们走了至少数十步,却依旧在原地,分毫不动。
长孙无忌捏了自己一下,还有痛觉。
不是做梦。
他回过头想要问问另外两位的意见,发觉站在身边的,已经不是原来的两人。
不过眼角余光瞄到地上那只粗壮的蓝色大腿,长孙无忌就决定不把头转过去了,硬着头皮沉默往前走。
不管脖子上粗重的呼吸,不管那一声声吞咽的口水。
硬长的发丝似乎垂到了头上。
他咬着牙,努力平缓打鼓般的心跳。
闭着眼走不知道多久,撞上了人。
倒在地上还不敢睁开眼。
“爱卿?”
听到熟悉的话音后,长孙无忌犹豫了很久,决定仰着脖子赴死,猛地张开眼。
魏征、房玄龄与李世民几张熟悉的面庞,让他放下心来。
看着两位同僚依旧铁青的面色,就知道不止自己一个人倒霉。
唐三藏从几人身后走出,身上佛光大冒,正沉声念诵《金刚经》。
他望着殿外那一轮血月,长安城里的骚动,面露悲悯,“有恶鬼祸乱长安。”
李世民没有让心底的情感搅乱理智,沉着道:“请禅师先救宫里的大臣,再令几位将军清醒,至于太子妃子最后再说。”
唐三藏点点头,在李世民的带领下,念诵着经文穿过宫苑。
————
辅兴坊,一家普通常见的宅子里。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躺在床上,被子踢到一边,睡相不雅。
秋夜,寒气愈重,她似乎被觉得有些冷,打了个喷嚏。
于是乎爬起小小的身子,揉了揉睡眼,想要拉回角落的被子。
小丫头用力扯,被子却纹丝不动。
房门突然传来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
她转过头去,立马清醒过来。
因为窗外晃过一道黑影,蒲扇一般大的耳朵,身形臃肿。
她放开手,缩到床头,捂着眼,听着一阵阵越发急促的敲门声,瑟瑟发抖。
不断低声呜咽,叫唤自己最信赖的两人。
“呜呜呜,轻玄哥哥,爹爹,芸儿好怕啊......”
“芸儿很乖的,不要吃我啊......”
“爹爹,你在哪啊......”
“呜呜,轻玄哥哥,救救芸儿......”
————
长安城某一个朴素的宅落,住着最普通的老百姓。
一个肤色黝黑的中年男子打开了房门,骂骂咧咧。
下一瞬,还在惊骇异常的瘦弱男子便被眼前大腹便便,青面獠牙的恶鬼抓住掰开嘴。
整只巨大的恶鬼把头塞进去,一点一点。
中年男子痛苦地捂着膨胀的脖子,想着怎么还没撑破,自己怎么还没死,裂开的嘴唇流下白沫,眼珠逐渐转为青色。
在他意识消散的一刻。
肚子砰地拱了起来,涨破了衣物。
嘴巴裂开的中年男子桀桀漏风笑了几声。
扭动着不熟悉的身子,往厨房而去。
暴饮暴食。
饿死鬼所愿。
还有很多很多的地方,恶鬼跨过了门槛,附在人身上。
七情六欲,各施所愿。
长安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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