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这句话教导我们，在做一件事前，要有万全的准备。
问：揭下皇榜替皇帝治疗心病，需要做什么准备？
答：买好棺材，挑好墓地，写好遗书，然后等死。
问：如果不想死呢？
答：那就准备好鸡汤稿子，当面忽悠皇帝，成则加官进爵，败则死无全尸，就这么简单。
问：要如何准备好说辞？
答：不要涉及皇帝私事，不要涉及朝政，不要说社会黑暗触怒皇帝，不要说虚的让人觉得你是骗子，不要一昧赞美让人觉得你是个马屁精。
问：如此苛刻要如何解决皇帝心忧？
答：所以说话是门艺术，掌握不了这门艺术的人揭下皇榜就只能等死。
李老鬼拍了拍我肩头，“作为和老夫一起算命骗......咳，解人烦恼的同行，想必你已经熟练掌握了说话这门艺术。”
我装傻道：“你你你、说说、什么么？”
“现在装结巴晚了点，不想看到我人头过两天被一起挂在西市上，就赶紧想办法。”李老鬼很嚣张地背着手离开，相当笃定我会救他。
“我管你去死！”
朝他背影喊完，老头回了一个中指。
丫的，为老不尊，本天师浑身上下如此多优点就是不学好。
“小喵我们走。”
“天师我们不回去吃饭喵？”
“回去还早。”
“哦，天师那我们现在去哪喵？”
“找人借夜行衣顺便去讨一笔债。”
“喵？”
————
玄都观，位于崇业坊，隔朱雀大街与兴善寺相对。
传闻桃满如红霞。
可美景都需要看季节，秋天在玄都观看桃花，自然比不得春天有人间红霞。
像是没有人会在春天去赏枫叶，夏日去看冰雪一个道理。
九月秋，玄都观里的桃树只剩下稀疏几片泛黄的叶子，放眼望去，一片萧索。
种的桃树多了，落的枯叶也多，这就苦了道观里的小道童到处打扫。
虽说是皇家道观，但玄都观也对平民百姓开放，平日里不少老百姓都会前来上香祈福。
与香客们进了山门，入眼便是三清殿，碧瓦粉墙，三清像前轻烟袅袅，一侧的真武殿内聚集了不少女眷求签，一名眉目端庄的中年道人正在和香客解签。
牵紧小喵，我们混在人群中往宫观后方走去，三清殿后放置巨石，刻有重晖仙鹤，走过种植桃林的白石路，来到玉皇殿前，殿阁雕梁画栋，一道古朴石碑立在门口，石碑历经风雨，碑文模糊，只剩下依稀几个龙飞凤舞的字迹显露出一抹神仙色彩。
我伸手抚摸着石碑，粗糙、冰凉，已没有往日温润的感觉。
静静站了片刻，收敛好心神，带着小喵继续往观内走去，路上的道士道童无不面露震惊之色，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奔走相谈。
来到祖师堂前，已经有两名熟悉的年轻道士恭敬等候。
张桑王午对我郑重行道礼，我同样以礼相敬。
小喵在身后看得一愣一愣的，想要学着我们行礼，左手外右手内，胡乱掐了个诀，被张桑他们制止，“姑娘你非道门中人，不打紧。”
“道教行礼右手掐的是子午诀，姑娘你想学，我们可以教你......”
吩咐小喵在门外乖乖等着，我走进了祖师堂。
祖师堂内摆设很简单，一张蒲团，一尊香炉，几张画像，再无他物。
一位很老很老的老道士盘坐在蒲团上，打着瞌睡。
若每一道皱纹都是一事风雨，那么老人脸上道道垒起的皱纹已历遍世事沧桑，他太老了，如果不是微弱的呼吸声在表明他的生命还在延续，谁见了都会觉得老人应该死了，或者觉得他随时在翘辫子的边缘试探，不由得为老人每一次呼吸忧心忡忡起来。
我走近老人，在他面前蹲下。
“起床了。”
睡梦中的老人还有反应，下意识呢喃道，“开饭了？”
“你不去看风水算命，哪来的钱吃饭？”
“算命？对了，我要算命......不对啊，我哪还用算命？”
老人缓缓睁开睡眼，下陷的眼窝里，一双深褐色的眼眸平静如水。
他见到我后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枯瘦的双手按住我的脸颊，眯着眼仔细瞧了半晌，再望向墙上的几张画像，来回数次，忽然咧嘴笑了起来。
老人下巴高高翘起，因为嘴里没有几颗牙了，嘴唇深深地瘪了进去，不好看，却如孩童一般纯真。
“天师，你回来啦？”
“一百年了。”
“你看叶子我做得好不好啊？”
我揉了揉老人头顶，鼻子有点酸，“好，好得不能再好了。”
“天师现在还叫莫锄地吗？”
老人很高兴。
“不好听，用了几年就改了，现在叫莫轻玄，打算以后都不改。”
“这样啊，记得你当年说过名字一甲子改一次的，说闯了祸换个名就没有人认识，之前的名字会慢慢被人忘掉，可叶子不敢忘，时时不敢忘啊......”
“当年你和师傅亲手一石一土的将道观建起来后就消失得无隐无踪，师傅他一直在念叨你啊，说兄弟一场，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一路千山万水走过了，怎么只能他一人享清福，这是作孽啊......”
“这些年来多少弟子出去找你，都找不到啊，我们害怕你被后人遗忘，孤零零的，怎么能让人忘了观里最重要的祖师......”
“天师啊，师傅他一直很后悔，后悔没有把你留下，你想找的混吃等死的地方已经有了，又为什么要走？师傅他愧疚了很久很久啊，临走前还要我留下来等你，要我和你说一句，他一直不后悔和你当兄弟......”
“这一句话，我等了天师你六十年啦......”
“不敢忘不敢忘啊......”
老人眼泛泪花，喋喋不休。
我回头望着挂在墙上的画像，供奉的道祖下面便是道观祖师，玄都观落观长安历经不过两代，年岁算不得长，那名白发道人一旁并排挂着我的画像，却已经不认得了。
很长很长的岁月，我和很多人一起走过。
最后却剩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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