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西市车水马龙。
笔直的街道旁栽种槐榆,绿树成荫。
店铺林立,商贩云集。
骆驼、驮马踱步,或背一囊囊珍贵香料草药,或拉一车车琉璃翡翠,坦露肚皮的波斯胡姬扭动着小麦色的柔软腰肢,为往来行人倾酒,偶尔碧眼水波流转,便牵着头昏眼热的锦衣男子走入酒肆,大胡子大肚子的胡商用蹩脚的官话站在珠宝店前招呼往来行人,语气稍微急促些便变了调错了话,惹得周围人哄然大笑,各行各业的商人与客人大声砍价,丰腴女子着齐胸襦裙左右带侍从在街上扫货,马车轿子悠然慢行。
一个小脸圆乎乎的丫头拎着大饼匆匆跑过长街,途径西市口,看见一根铁矛直直立在街口,张嘴往上望,一个硕大的白色龙头插在矛顶,挂在西市街口,猩红的血液滴落在地,长矛边经过的行人都忍不住指指点点,小声议论,小丫头哇地怪叫了一声,用小手遮住大饼继续匆匆跑开,似乎害怕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滴落在吃食上。
一只红嘴鸦雀扑棱着翅膀停在龙角上,毛茸茸的圆脑袋左右转了转,又一下下小小地蹦跳,住着一点星光的黑色眸子似乎看见了目标,朝绢布行飞去,掠过一名衣衫简朴的道人之时,短喙一张,想和往常一样叼下道人挥舞的通宝,却失败了,道人捏一枚通宝恍如生死大敌一般,害得它在空中打了一个小弯才恢复平衡。
李老鬼咬着面饼蹲在街角,眼馋地望向来回飞掠想要夺我手中铜板的雀鸟,大喊道:“莫小子!你行不行啊?!”
我自信道:“坐着看我表演就好了!”
鸦雀名“魏丞鸟”,是西市丞所养的灵物,每天在西市叼啄商人平民手里的铜板,日进百文,委托我的胡子商人是个小心眼,长年累月被鸦雀衔去的铜板似乎让他很心疼,决意要给这只不怕生人的鸟雀一点小报复,关笼子三五日再给人家送回去。事前询问过西市丞,人家举双手表示赞同,这鸟雀带来的不法收入让他愁得很,为这一点小铜板,已经流传出他欺压商民的消息来,能收拾收拾这桀骜的鸦雀让它收敛点再好不过。
于是我就到了西市,挥舞着铜板。
逗鸟。
李老鬼难得在算命街上好好摆了会摊,听到胡商提出的报酬不由得两眼放光,想来他对“日进百文”这四个字更感兴趣,便随口帮我应下了生意,拉我来到西市。
小喵学会搬运气血的法门后气力见长,跟着跑的时候不小心跌倒,一头撞烂了路边榆树,拍拍身子没事一样起来,然后搬起倒下的半截榆树扔到街边,周围路人纷纷离这看似无害的姑娘远了些,李老鬼更是语重心长说了一句:“我没得罪过你家亲戚吧?”
我很沉稳地安慰他,你得罪她没关系,得罪我就不好说了。
小喵帮我抓鸦雀很是兴奋,扑来扑去,劲风阵阵。
鸟儿每次啄我手里铜板而不得之时,都会顿一下,小喵见机张牙舞爪地扑来。
情形不妙,它就松嘴,乘着掌风微侧身子飞开。
李老鬼很担心小喵一扑之下,鸦雀只剩下血糊糊一坨,便心痛的花大钱买了几张胡饼,招呼小喵一起蹲在街角,看天师大展神威。
鸦雀的身影在飞掠中拉得细长,数次衔而不得似乎让它恼羞成怒,和我手里的铜板杠上了,一来一去,铜板在争斗间渐渐下移,我有意无意引诱鸦雀随着铜板变换位置......一侧的石台上放了个鸟笼。
吸引它靠近鸟笼,在鸟笼前,我两指忽然一松,“不小心”地将铜板掉落。
鸦雀叼起铜板时还愣了一下,下一瞬直接撞进鸟笼里。
哐当。
笼门关上。
李老鬼捋须,不住点头,“真系精彩。”
小喵眼神更加崇拜,仔细想想,这姑娘似乎除了开心开心很开心,崇拜崇拜很崇拜之外没有其他表情。
鸦雀叽一声开始在笼子里扑腾,哐啷哐啷地响,从鸟笼间隙捡回掉落的铜板,雀儿还愤怒地啄了我几下。
嘿,还挺有个性。
“造孽啊!如此有灵性雀儿你们也下得了手?”
一道惋惜声传来,李老鬼转过头,想要找到底是谁在出声。
不料,一股清风吹过。
身侧啧啧啧的声音响起,一个白眉戴莲冠的青年凭空出现在我旁边。
开口就是,
“天师,你咋混那么惨了?”
我疑惑道:“你怎么有空下来?最近应该很忙才是。”
白眉青年挤眉弄眼:“我想天师你了。”
我胃里作呕,踹开他道:“老实点!”
白眉青年嘟起嘴,做出女儿家的委屈姿态,眼神流露出哀怨来。
李老鬼震惊地往我们两人来回望,后退两步,“莫轻玄,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给老头竖中指,我对白眉青年撇撇嘴,从腰间摸出几张牌来,嗯......梅花一,方块二,红桃三......凑个顺子吧。
他马上端正表情,严肃下来。
“说吧,下凡干啥的?”
白眉青年指着天上,低声说道:“上面开了个盘口,是关于佛道兴盛的,如来最近来了一次,和我上头私会,然后观音就来长安了......大佬们似乎有什么动作,一群二百五纷纷往咱家道门砸钱,可我怎么都觉得诡异,上面很多宠物坐骑不见了,众祖母走也(他奶奶的),连老君坐下青兕都失踪了......上头派我下来宣旨斩罪龙,可人家老实本分,也没犯什么错误......”
“我就顺路过来看看天师你啦!”
我扭头望了眼西市街口,点点头:“往道门下了多少注?赶紧撤回来,投点到佛门就行。”
白眉青年松口气,“果然有问题,佛门那群秃驴想做什么?”
“观音下来找金蝉子转世,要他西天取经,路上安排好了帮手,一只压了五百年的猴子,还有九九八十一劫难。”
白眉青年掐指一算,感慨道:“好大的功德!”
“不如我们把水搅浑如何?先找到金蝉子,度他入道门!”
他笑眯眯说了句很可怕的话。
我耸肩,“不怕被天上那些佛祖佛陀打死,随你。”
白眉青年有些可惜,望着湛蓝的天空,“天师,你什么时候再带人打上天呢?”
我跳脚道:“放屁!五百年前胡乱给我拉帮手,害我被雇佣的妖怪追杀了多少年......明明和我没关系。”
“我觉得那猴子挺像你的......”
“哪像了?一点智商都没有,拉了一波凡间妖王就直接冲上去干了?我去,就算联系不到反天散修天宫奸细,好歹布置些陷阱伏兵啊......正面硬刚,天庭再怎么虚弱,也还是有底子的。”
白眉青年哈哈大笑,“我就说当年它失败的最大原因是没有一个称职的军师天师,如果那时候你在,再配合我悄悄开放南天门禁制,天宫就易主了!”
我敲敲鸟笼,让不断挣扎的鸦雀安静点,“这话你敢和玉帝说?”
白眉青年摆手:“嘿,我最大的本事不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嘛!”
“看来在上面没少拍马屁。”
“那是!”
李老鬼和小喵看着我们语出惊人,特别敢吹,老道不由得拱手好奇道:“还没请教,这位是?”
白眉青年拱手,“太白金星,李长庚。”
经过的行人听到这话,投来鄙视的目光,往地上啐了一口,真敢吹。
比起镇定的李老鬼,小喵就很好忽悠了,她顿时又跪,惊呼:“神、神仙!喵、喵喵喵!”
和平常不太一样,在她跪下的时候,太白金星也跪了,“折煞我也(我去)!天师身边的贵人怎能给我下跪!”
扶起屡教不改的小喵,我又是一脚踹翻李长庚,“陪她瞎闹个什么劲?不过她喵喵喵是啥意思?”
太白金星咧嘴笑道:“喵、喵喵喵?饶了我,我是好妖!”
我好奇地看向小喵,她微微红了脸,有点小骄傲地仰起头,“大王教喵的!逢仙就跪,有福无祸!”
太白金星比起大拇指,“有道理!”
“天庭不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是啊,可遇上这么个没有志气的小妖怪,对她动手多没面子?”
“都越来越菜了,还在乎面子?”
“我也觉得......”
李老鬼拍拍手,“要吹牛劳烦在路上吹,该是时候把鸦雀交给人了。”
“天师,能不能让喵舔一口?”
“你瞧它都怕得站不住了,好意思下嘴?”
“唉,长安真是好多好吃的东西喵。”
“卧槽,你居然学会叹气了?!不行,赶紧忘掉!”
“喵?”
“小家伙,和我学道如何,我看你资质不错。”
“喵!喵喵!”
“不是说你,我说老头儿。”
“滚犊子,小小年纪想占我便宜?”
“万事好商量嘛......我太白金星哎,你再想想?”
“嘿,你是太白金星,我就是玉帝他老儿了!”
“吓煞我也(我靠)!你居然想做玉帝他老儿?!勇士,收你做徒弟是我不自量力!”
“喂喂喂,到了,能别侃了吗?”
“......”
吵吵闹闹地交了鸦雀,再到宣纸店买些黄纸。
这是和小喵离开前要准备的材料,多画几道口水符上路保险点。
李长庚无所事事地抱手倚在门口,看街上往来行人,突然眼睛一亮。
“施主留步!”
一名拎着药方的青衣男子愣了下,旋即被拉到街边,李长庚努嘴,伸手要纸,“做了好事,多少要彻底点。”
我拿了一张黄纸递过去。
李长庚无笔无朱砂,直接以手作笔,在黄纸上写写划划,嘴里念念有词,“叱嗟,而母,婢也。(素质写文,不翻译)”
“以溺自照,粪土圬墙。(...)”
“成彼娘之......黑龙走旱道......久旱逢甘露......(...)”
青衣男子见这道人满口脏话也不恼,只是笑笑,最后不知怎么的,糊里糊涂就拿了一道符纸离开。
“什么意思喵?”
“小孩子不要问。”
我奇了怪:“什么时候你骂人不带脏字了?”
李长庚垮着脸,“天庭素质工程,硬是让我练出来了......骂人也不爽快。”
“技术落下没?”
李长庚自信笑道:“镇宅无恙一百年!”
我曾见道人,画符满口脏话?现在要改了,满口脏话不带脏字。
不知去了哪的李老鬼偷偷摸摸跑到我身边,小声说道:“陛下张贴皇榜,说最近为噩梦烦忧,诚邀各路真人禅师进宫解忧......”
“那又如何?”
“一笔大生意。”只见李老鬼从袖中掏出一卷纸,自信道:“我揭了皇榜。”
我眼前一黑。
又要驱鬼?!
“小喵!赶紧过来扶着点!莫小子,你别昏过去啊!我们还有得商量!”
“喵喵喵!”
李长庚看着上蹦下跳的三人,恍惚间似乎回到了过去,几人相伴穿山走林风餐露宿的日子。
很开心啊。
那是他最珍贵的回忆。
回不去了。
太白金星悄悄离开,正如他无声无息的过来。
————
青衣男子回到家中,门扉开合的声音似乎吓到了屋里的人,惊起一阵尖叫。
他赶忙放下东西,跑到屋里,见到那缩在角落的娇弱身影,心里一酸,走过去跪下,抱着她不停地安慰:“娘子,没事了没事了,是我,是我啊......”
女子紧紧抱着他,低声抽泣,泪水划过脸庞,经过道道狰狞刀疤。
想起她经历的黑暗,那些恶心人送来钱财时轻描淡写甩下的一句,无权无势的傻小子还敢娶个美娘子活该受罪,男子没来由流下泪水。
莫非苍天无眼?人间无正道?
为何他们做了坏事,还能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依旧吃喝玩乐?
我等良善人家就该遭受欺辱?
不公平。
他想了很久,最后拿上刀,强闯将军府。
在将军府前蹲点时,一些闲人聊天时谈到了李展鹏。
他好奇问起,怨鬼报仇,人渣终是受了报应,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生不如死。
刀掉落在地。
那一瞬间,他觉得阳光是温暖的,空气不再压抑。
该死的人终会死去,已经死去的人救不回来,而活着人,还要好好的活。
他去给娘子抓药,
想要告诉她,
没事了。
“没事了没事了,娘子,今后我绝不会离开你......”
“呜......呜呜......”
“绝对......不会!”
男人许下承诺。
阳光穿过窗棂,照在桌上的符纸,无火自燃。
风雨过后,终见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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