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一根烟,泡一壶红茶,老干部标配再来一份人民日报或者光明日报,将胸口别着的党徽擦的锃亮,每天骑着自行车经过两个十字路口,六个红绿灯,朝着已经上班站岗的交警点个头,问个好,宗文革在青石镇干片警干到现在,满打满算三十七年了。
二十三岁入职,在当年算是年龄大的警察,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宗文革这个人有些呆头呆脑的,不爱找事儿害怕担事儿,一混也就是混到现在一个所长的位置罢了。
可越是这种老实人,事儿精就越喜欢找上门来,也得亏是在中国,平头百姓没几个愿意闹事儿的,一个个都是自顾自的生活,最多打打五块钱以上的麻将或者斗地主,没有其他国家要么今儿个贩毒要么明个凶杀,只是打牌搓麻这些事儿,赌的不大宗文革也不太会管,闲来的时候也会跟着搓上一圈五毛钱的牌友,搓个天昏地暗。
他倒是不怕迟到,镇子里的都察不会去查他,大家都是老相识,甚至大多数都是宗文革的后辈,没人会刻意的去为难他,而他也不怕因此耽误事儿,毕竟上头领导看他老了,没几年就也光荣退休搓麻将去了,就特别体贴入微的给他派来一个军队退役,特别不怕事儿的人物。
“进。”
虽然办公室里不许抽烟,但是这只能算建议而不是规定,烟叼在嘴上,宗文革还特地准备了一盒火柴,说是要回味一下年轻时的滋味。
“宗爷。”苏白推开门,女式皮鞋踩在瓷砖上的声音与门口水泥地的声音是完全不一样的,很清脆。
“脸色不行啊。”宗文革擦着火柴,顶着老花镜看了苏白一眼。
“啊,没啥事儿。”
“刚从市里回来?”
“对。”
“又挨骂了吧。”
“您老圣明。”苏白打着哈哈,并不太想回忆张副局长的那张臭脸。
“这点屁事儿也算是出事儿?苏白你脑子都被狗吃了吗?”
张基建骂起人来实在不留情面,不论男女。
“可能是我们这些老一辈的,骂他们骂的太狠了,结果这群孩子就都憋着气,到现在把气撒在你们这些更小的娃娃身上了。”宗文革笑着说道,他手指一哆嗦,擦了半天的火柴一个没拿住,掉到地上了。
“这几天成天下雨,看来是受潮了。”苏白见状,忙走上前去,将打火机递到宗文革面前。
“是哈.....和我这些老胳膊老腿一起受潮了。”宗文革叼着烟,一手捶着后背,苏白干净把烟给宗文革点上。
“呼......”宗文革深吸一口,就好像是酒鬼在没有酒的戈壁滩里走出来时,享受第一口烈酒的模样。
“你要见我不光是来给我这个老头子点烟的吧?”
青蓝色的烟雾环绕着宗文革灰白的头发,他靠在椅子背上,一幅悠然自得的模样。
“之前二队接到报案,说是之前一直流窜在附近小区的小偷又出现了。”
“那就去抓啊,跟我说干嘛?”宗文革一点都没有自觉。
“人前天就已经抓了,昨天王树人审了一宿把这孙子那些偷电瓶车的同伙也给审出来了。”
“然后呢,这些人抓到没有?”
“只是抓到两个人,应该还是有四.....三个人在外流窜,一会儿我亲自去审他们。”
“嗯,抓紧审出来,你干出来的政绩越多,等我一个月后退了,你好名正言顺的坐到我这个位子上。”说道这儿,宗文革说了句玩笑话:
“其实现在你就可以把自己当所长了,反正大大小小都是你在忙。”
说完,他右手掐着烟,左手拿起茶杯啜了一口。
“.......”
苏白这句话没有回答,她右手手指有些不安的摆弄着打火机。
“我能抽根烟吗?”
她突然问道。
“随便。”宗文革晃了晃右手的烟。
苏白只是一点头,她从上衣兜里掏出一盒白塔山,将最后一根从烟盒里磕了出来,干净利落的点着了,却没有叼在嘴上。
“昨天抓到的那两个人中.......有一个是宗哲。”
苏白说着,她偷摸的打量宗文革的脸色。
果然,宗文革脸色一白,刚举起来的烟也只是凝固在半空中。
若不是渐渐燃烧成烟灰,宗文革就仿佛是海报上那幅操劳艰辛的人民警察。
苏白此时不敢说话,宗文革的身体一直都不好,之前所里组织体检,还给他检查出肺癌中期。
“宗哲不是........”过了良久,苏白才说道:
“宗哲不是跟他爸妈去大连了吗?”
她的话音刚落,宗文革就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
“你把这小子关哪儿了?”
“......四号屋。”
“跟小鹏关一起了?”
“额........嗯......”苏白勉强装作笑了一下。
“一群小崽子......”宗文革眯着眼睛,有气无力的靠在椅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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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挺牛逼啊?”
“自个干事不敢承认是吧?”
“你要牛逼你也像马云一样挣大钱,到时候你不就什么都有了吗?女人,房子,什么宝马奔驰劳斯莱斯。”
“你在这儿跟我犟有什么用?属牛还真一位自己是头牛了?”
“好好的人不当当畜生?”
“真当拘留所里全是人才?”
二队警长李任都快气炸了,自从他警校毕业之后,五年里顺风顺水的就爬到了警长的位子,过去的小毛贼不过见到警察的这身皮,七大姑八大姨的事儿都给抖出来了,就算是老油条,也不精明的不会跟警察干耗着,可今儿个逮着的俩人,明显就是两个不大不小的毛孩子,十七八岁,自以为是的年纪,却干起了偷鸡摸狗翻墙溜瓦的勾当。
更何况还有一个是所长羞于谈起的外孙子。
这就等于警察抓回来的两个人之中有个不能问话的死人,还有一个仗着死人嘴硬的活死人。
“就这么干耗着是吧?我告诉你,你偷东西这事儿可是有监控有人证的,拼不到二十四小时拘留期限,就算是你爹娘来了,你也休想从拘留所里走出去.....”
可看着少年一副你爱怎么滴就怎么滴的样子,李任又是一股子气每边儿的就冒了出来,恐吓的话只说到一半儿就夭折了。
他翻着白眼,正盘算着下边该怎么办的时候,审讯室的大门突然被推开了。
苏白靠着门口,朝里李任挥了挥手。
“你先说着。”李任见状,对一旁的警校实习生说到。说罢,他站起身,朝着苏白走了过去。
直到他走出门口,苏白这才随手关上了门。
“怎么样?”
“这个混账.......仗着自己未成年,嘴硬的很.......”李任憋着火,好几次都没把烟从烟盒里掏出来。
“我来审吧,一会儿你......”苏白刚想说,她听得身后一阵脚步声,宗文革扶着墙,不知何时走到了她俩的身后。
“宗爷。”李任见着老所长都过来了,他连忙打了声招呼,宗文革点了下头作为回应。
“一会儿你把....不,现在你就去把宗哲也带过来。”
“啊?把.....”李任偷摸瞅了宗文革一眼。
“怎么?”苏白看了一眼李任一脸为难的模样:“宗哲还在拘留室住出感情来了?”
“没......我这就叫去。”说完,李任抬脚就走,可刚迈出一步来,他突然转过头说道:
“那个,头,苏鹏已经关了快两天了......”
“废什么话?还不快去?”苏白那种眼神,应该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李任心里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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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宗文革二十年前心中的痛,可能就是那个十几岁就怀孕,从此离家出走的女儿,还有女儿五岁的时候就意外身亡的妻子。
如果说宗文革五年前心中的痛,只能是宗哲那一头染黄的头发,还有胸口上也不知道是贴的还是纹的蜘蛛纹身,以及那个不再叫他一声却将外孙甩给他的女儿。
而今年宗文革心中的痛,除了病痛,真的只剩下这个孙子了。
看着他的模样,宗文革就觉得自己生不如死,他不知一次的在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偷偷的问自己:这么帅气,这么好的小伙子,这么好的外孙,怎么就让自己养成这么模样了?
宗文革坐在单向玻璃后面,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着烟,他看着审讯室里那个憔悴的,却满脸戾气的男孩,脑袋里非常混乱。
甚至女儿一个月前,说来领宗哲走的时候,宗文革的心情还是复杂的,即想要这个不听话的外孙快些离开他,又想自己守着外孙,就像梦里守着女儿一样过一辈子。
直到自己死了。
“你们两个就这么闷着吗?”
宗哲的小弟可能不认识苏白,但是宗哲认识。
他第一眼看到李任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就直接能出去了,像之前一样,可等待他的并不是派出所外有些阴沉的天,而是苏白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宗哲,你应该明白,既然审你俩的不是李任而是我,你们心里的那些小主意,还是不要想了。”
苏白一边说着,一边用水性笔敲着桌面。
“我.......我想见我姥爷。”
“好。”苏白答应了一声,然后她指着一旁的单面玻璃:
“宗所长就在后面,但是他不会来见你。”
“你可以隔着玻璃看他,但是你看不看得见我可就管不着了。”
“苏姨......”
“别。”苏白赶紧打断他的话:
“之前你不过是敲诈些同学的午饭前,我还管不了你,可这回你算得上偷窃罪,就算你不到十八岁,一个月的拘留所你也是跑不了.....”
说道这儿,苏白顿了一下:
“而且你知不知道,你姥爷得了肺癌。”
“然后他听了你的事儿,有多抽了一包烟。”
“我.......我知道。”宗哲低声说道。
“其实我挺奇怪的,你母亲不是说一个月前就要带你去大连的吗,你怎么又跑回青石镇来了。”
“........”
“啊,你爱说不说。”说完,苏白将一张纸推到宗哲面前。
“签了字,拘留十五天,赃款你姥爷会给你还上。”
“他说了,两个月之后你就十八岁了,到时候,他再也不会管你了。”
苏白的声音很冷清,就像是毫无感情的人,诉说着另一个人心底里最敏感的故事。
宗哲却没有回答苏白的话,他也没有接过纸笔。
他只是抬着头,眼睛充满了惊恐。
“姥爷......”
说道一半,他闭上了嘴。
苏白抱着双臂,坐在一旁。
而宗哲却此时站起来,将纸笔那道自己面前。
“我妈那天,确实要带我走的.....”
“我们都到了济北火车站.......但是她那个男人来找她了。”
“他们两个那股亲热模样......反正应该是多了我一个外人。”
“然后那个男人看了我一眼,就对我妈说:咱俩回去吧,别带他了。”
“他连我名字都不叫。”
“我妈也就只答应了一句,应该是一个字:行。”
话说完了,宗哲也签好了字。
苏白将纸笔都拿起来,对着玻璃一挥手,过了一会儿,就有两个警察走了进来。
“带他们回拘留室。”说完,苏白站起身,走出了门口。
而此时,宗文革也倚在门前,手上夹着烟,他仿佛在等一个人。
苏白走到他面前,将纸递给宗文革。
“你拿着吧......”
宗文革并没有接过来。
“得要您签字。”
“.........”
“以后再说吧。”
“好。”苏白简单的答应道。
她话音刚落,宗哲被用手铐靠着双手,从审讯室的门口走了出来。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宗文革。
而宗文革看到宗哲的第一眼,直接就将烟扔到地上,给踩灭了。
他们两个都没有说话,只是宗文革慢慢的站起来,走到宗哲面前。
拍了拍他的后背。
然后转身便走了。
苏白跟着宗文革,看了宗哲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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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哲哭了。”宗哲的认罪书宗文革已经签了字,苏白站在所长办公室的门外,却发现李任再等他。
而李任第一句话就是:宗哲哭了。
“........”
苏白并不知道这句话该怎么回答。
“你.......”
苏白沉默了一阵儿,她才对着李任说道:
“你......你把苏鹏带到我办公室吧。”
“好。”
李任点了点头。
“谢了。”
苏白低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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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职位罪名皆为虚构,如有雷同,我也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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