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们必须举起我们的枪械，为我们的人民开凿出生活的天堂。”
当AS261迷茫的时候，中央处理器都会反复播放这个第一代总统的名言，便又有了继续战斗的勇气。
走出调休间，身体的创伤已经被补修完毕，比起其它的量产版更加娇小的身体，甚至可以说是可爱。她赤身**地站在消毒淋浴中，水珠跳跃在她的肌肤上，浸着那珍珠一般的颜色，很快洗净了残留的修补液，不知怎么，自己的中央处理器对于修补液很不适应，频频发送出让自己不愉快的电信号，也许在“入厂”前自己就不喜欢修补液的味道。
花洒停了下来，四面涌来了干燥的暖风，将角角落落的水渍吹了个干净。光洁的墙面前，她看到了自己。窈窕纤细的身躯，但很难有任何“性感”的颜色，只有云白，都是仿生皮肤，没有其它“人类”的色彩，剩下的只有机械冰冷的美感。素白的头发直直垂下来，自动拢在一起，那其中有着许多细细的探测仪，静静地刮擦在地上。一张小脸上是人类柔和的线条和机械冰冷的凝视，机械化已经彻底地改造了这个原本人类的身躯。
她披上了一件大衣，样式上是已经被淘汰的老旧男款，但却被她洗得很新。因为这是上尉送给她的。
中央处理器的情报记录仪会忠实而详细地记录每一天，但是，AS261的记录仪总是会调出她出厂第一天的第五十二分钟三十三秒。
她出厂时的记忆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是谁，来自哪里，又要去往何方，与她同样的系列产品也许一样有这样的问题，但惟独她很认真地思考着，与众不同而又格格不入，就和她的躯体一样，娇小，看上去甚至还有些脆弱，完全不像是一个士兵。
但在她思索这样的问题时，处理器总会跳出这样的警告：【注意，未知错误！注意，未知错误！】
可就是这样的思考，使她脱离了行进的队伍，孤独地站在道路旁边，一排排披着素白仿生肌肤的机体整齐地走过她面前，她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也许她不应该和他们走向同一个方向。
天空或许有答案。
中央处理器给出了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答案，尽管她出厂时根本就没有任何和“天空”有关的任何概念。
她还是抬起了头，看到了洁白的天花板。
这就是天空吗？她抬起手，感觉触手可及。
好近。她这么想着。
黑色忽然笼住了眼前的天空，轻轻地盖在了自己身上，触碰，是手工毛皮的细润感，一双大手隔着大衣，盖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精密的仿生眼缩起了光感口，中央处理器的运作速率加快了许多。
她并没有被输入任何应对措施指令，中央处理器也没有办法给出任何应对方式，她便乖乖地站着，仍然仰着头。她看到了一个高高的，披着黑色军裳的人，就好像落入这片纯白世界的一粒尘世的泥土。
那双手是温暖的，有力的透过了黑色的大衣，却没有引起任何中央处理器的排斥反应。肩膀处的纳米机器欢快地游动着，将这种温暖迅速传染了全身，暖融融的，中央处理器也渐渐放慢了它的运作速率。也感受到了从那双手传来的震动，一下，又一下，似乎是按着某个频率，生命的频率。她感觉这样的温暖和震动是她，或这一片的量产机都没有的，她和它们所拥有的不过是一颗冰冷的运作核心。
她仔细观察着他，双眼是苍绿的颜色，一道疤痕纵贯了整张脸，下巴也被金属所取代，这使得他的脸颊两侧的络腮胡子显得非常怪诞。
狼。这个词汇突兀地从中央处理器蹦出，也许是一种生物，很温暖的生物。
“很奇怪。”双目相交，第一个说话的人居然是她。
“奇怪？为什么？”男人的声音响起，那是嘶哑的，好像破旧的风箱。也许是因为他的喉管已经被软管所替代了。他的发音也因为金属下巴的存在而变得有些怪异，但不妨碍辨认。
“刚才中央处理器无故进入负荷状态。”
“那应该是‘激动’。”男人的手从她的肩膀移上来，盖住了她的头，也盖住了她的视线。但她能够听到男人声音中不自然的微颤。
“‘激动’？无法理解，是无条件的反射行为吗？”
“不是， ‘激动’是对于一个特定人的感情冲动。”
他的大手在头顶摩挲着，同样的温暖也降了下来，让她的中央处理器再一次负荷，但是这种符负荷实际上只比原本的运作效率稍微高一点点而已。它产生的温度被体内的纳米机器迅速传播到了全身，她感到自己的核心不自然地加快了几分。
她顿了顿，说道：“你的心跳加速了，血液循环加快，是‘激动’吗？”
“是，看到了你，很激动。”
她并不能理解“激动”的概念，只是感觉到放在头顶的手颤了颤，还有自己中央处理器不自然的运作和能源核心奇怪的升温。
突然，她发现眼前的一切模糊了起来，脸颊两侧流下了凉凉的东西，她触了触，发现眼角溢出了失控的润滑液。她想关闭润滑槽，却发现处理中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限制住了，很缓慢地处理着润滑系统的闭合，这使得溢出眼角的润滑液一时间怎么也停不下来。
“报告，润滑系统异常，请求处理......”她抬头汇报异常情况，却发现那个男人的一双狼眸也和她一样，眼角滴下了透明的液体，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伸手触碰，一样的冰凉，“这是什么？”
“这是眼泪。”他的手指抚过她的眼角，拭去了那残留的液珠。但他自己却泪眼婆娑，又面无表情。一如她现在一样的机械表情。“这是‘激动’的表现之一。”
她伸出小舌，舔舐了一下手指上的泪珠，迅速分析出了其中的成分：“氢，氧，无机盐，还有蛋白质。算是良好的润滑液体。”她抬头看向他，“为什么‘激动’会使你排出这样对于光能感知相当重要的液体？”
“这是一种宣泄激动的方式。”
“宣泄？”她又捕捉到了一个不在认知中的词汇。
“那是当你看到最想见的人时第一件想做的事。”他上半张完好的嘴唇向上抬了抬，看上去很是狰狞，但她的中央处理器没有作出任何抵制措施。也许是“信任”吧。
“信任”？又想到了不明意味的词语。
身子一轻，她发现自己已经被抱在了他的怀中。
“我带你出去看看吧。”他说道。
“出去？出去有什么？”
“有天空，大海，森林，还有一个残酷而美丽的世界。”
“天空？”她歪了歪脑袋，指着洁白的天花板，“是这个吗？”
“不是，天空更高，更远，更美。”
她看到了从他们身边排着队走过的量产型士兵，看着它们走进了前方的大大的白色房间里。她看到了透明房间里接受信息下载的机体，也看到了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
“为什么，我和它们不一样？”她问出了这个盘旋心头许久的问题。
男人却没有回答她，只是问道：“你有没有记起自己的名字？”
“名字？出厂时并未进行编号排列。”
男人将她的身体提了提，抱得更稳了些。
“那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吧。”他说道，“艾米丽·斯里兰卡。但是你在其他人面前得称呼自己AS……AS261。”说话的时候，他瞟了眼那些忙碌的白大褂们。
“奇怪......那么我就是AS261了。你呢？”
男人的脚步细不可察地顿了顿，但他的嗓音却很努力地放低：
“拉格塔·斯里兰卡，你也可以叫我……‘上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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