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很多事情,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是——安蕾芙妮娅究竟算是我的什么人?
修女的意思很明显,她希望我不要让安蕾芙妮娅太依赖于什么东西…神也好,我也好,都不要让安蕾芙妮娅太过依赖…
她望着神像的眼神,太过可怕了,哪怕那位神明真的显灵了,然后让她去死,她都会心甘情愿去做吧…
问题就出在这里,如果她不够独立,不能够依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那么将来…我回了美国该怎么办?我总不能带着她一起回去吧?
我的身份,与其说是朋友,倒不如说是监护人,对安蕾芙妮娅的感情,更多的是父爱与保护欲。想到这里,我摇着头笑了笑。
安蕾芙妮娅此时正抱着我的胳膊,整个人都黏了过来。
“安蕾。”我问她,“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吗?”
“将来?” 她歪着脑袋问我。
“嗯,对你而言,你希望未来在哪里?做什么?”
“我…”她的牙齿咬在下嘴唇上,“我想和亚特兰在一起,就这样,就行了…”
想说的话统统都在嘴里,化作一个微笑。慢慢来吧,总不能让她一下就学会独立吧?
“我们先去给你买一件衣服吧?”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说,“你这样的穿着,我看着挺冷的。”
单薄的衣裤,快要感恩节了,已经是五月花号上的移民快要冻死的时节了,而金发的女孩仍旧穿着薇薇安给她买的夏初衣服。
“诶…买衣服吗?”安蕾芙妮娅并没有再说“别给我买了,不需要衣服”之类的话。
她嘴角上扬,然后像个小傻子那样重重地点了点头。
之前安蕾芙妮娅盯着拉普特妮尔的样子,看起来挺可怜的,既然安蕾小的时候家里挺有钱的,那么曾经也曾经穿过那么好看的衣服吧?
“你想要什么样的衣服?”我问她。
“亚特兰来挑吧!”她眯着眼睛笑着,“只要是亚特兰挑的,我就会一直穿着的,一直一直都会穿着的!”
心中的什么东西“扑通”的一下,空气似乎有些不够用,我猛地吸了一口气。
“只要是我挑的吗…”我思索着,是不是需要她亲自去学会这些东西,但是实际上,没有那个必要了。
如果安蕾的确这么依赖我,我又何必强求她离开我以后独立呢?我没必要让她离开我,那就不离开了。
“带我走吧?”她脸上的表情似乎正这么说着。
这种奇怪的感情,之前从来没体验过…
…
“姑娘,请问你…”裁缝店里的人看到安蕾芙妮娅的时候似乎有些费解,“我们这里已经不招人了…”
那个妇人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我。
我的双手从安蕾芙妮娅的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请帮她挑一件好看的衣服。”我礼貌地请求,“要现货。”
裁缝店都是现做的衣服,除了那些用来展示的衣服,而用来展示的衣服,则是用最好的标准做出来的。
“明白了,现货。”妇人完全没有要质疑我能不能出得起那个价钱的样子,她从桌子上拿起牛皮绳子快步走向安蕾芙妮娅。
“安蕾,把手抬起来。”
“诶…这是…”她似乎有些慌张,可还是听从了我的指示。
“不是要捆你啦,是量尺寸。”我拍了拍她的脑袋。
“嗯…”那个妇人自言自语着,“她的身材还是挺常见的,有现货。”
“您这边请。”她示意我向后门方向走。
后门外是一个空旷的露天院子,一些少女们正忙碌地缝制着桌子上的布料,因为现在已经彻底不用人工纺纱了,要说从事相关的职业,也就只有这样的零工才会有人做了吧?
有个穿着整齐的男人正在二楼,他端着茶杯,悠闲地看着下面那些穿着打扮还比不上安蕾芙妮娅的女孩子们。
妇人指着一些木头的十字架,上面都“穿着”一件件好看的衣服。
从穿着打扮上…这些女孩子还比不上木头桩子吗…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是您来挑,还是这位小姐来挑呢?”她指着那些漂亮的衣服。
衣服旁边有两三个穿着整齐的少女正在等待,她们的出身相对比较优越一些,可能是政府文员或者是小商品贩子家的人,所以被安排了给顾客穿衣服的工作。
男人也一样,受到她们的关照…第一次我受到这种服务的时候,还吓了一跳,因为她们都想翻身,所以在脱光男顾客的时候,也会在更衣室里做一些多余的事…
我可没做过。
安蕾芙妮娅左顾右盼着那些正在努力工作的女孩儿们,脸上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如果安蕾知道那些女孩平时究竟有多么辛苦,生活有多么艰辛,工作有多么难,待遇有多不公平,她脸上的表情又会是什么样呢?
“安蕾?过来看看,你想要什么样子的衣服呢?”我冲着她扬了扬手。
“哦………”她拖长了声音,充满着期待似的发出这样的声音。
我注意到一件事,那些工作着的女孩子用着奇怪的眼神盯着安蕾芙妮娅…轻蔑,鄙夷,不屑,有的是嫉妒,无奈。还有的呢?是麻木…
我知道她们是什么意思。
“恕我冒昧,先生。”那个妇人把我拉到一边轻声说,“本店的衣服都是有标识的…而…而如果您想做什么…不好的买卖…”
“什么?”
“您…您不是人口贩子吧?虽说自主出卖不犯法,拐卖可…”
我眯着眼睛看着她。
“我长得那么像人口贩子?”我看着她的眼睛严肃地说。
“抱歉,只是一个提醒。”她用着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她怕我把安蕾芙妮娅连带着他们的衣服卖出去,坏了他们的名声。
毕竟谁也不想让自家制作的衣服变成包装纸。
虽然有些生气,但是这火又发不出来。没有问我“您怎么包养了这样一个穷女孩”这样的问题我还真是庆幸,还是说憋住了没问?
“亚特兰…这…这件怎么样?”她拉了拉那件衣服的衣角。
纯白色的裙子,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很素雅的一条长裙,可是这个季节不能穿这么薄的裙子,所以驳回。
“是吗…的确…太冷了呢…可是这个季节为什么要制作这样的裙子呢…?”她摇了摇头表示不解。
因为有钱人的酒会与舞会中,光是所有燃烧的蜡烛就能代替壁炉了,你不会知道这些的,安蕾芙妮娅,一晚上燃烧的蜡烛足够给一个穷苦人家用一辈子。
贫富差距越是大,像我这样厌恶资本贵族的人心就越痛。我希望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些东西,安蕾。
我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轻轻扣开了大腿上枪套的扣子。
“您看看这把枪。”我提前这么打了个招呼,“没有装填,您不用担心。”
我缓缓地抽出那把枪——[曼珠沙华],然后横着捧在了我的手上。
“真是把…好美的枪…”那个妇人几乎看呆了。
“能不能做一件能够配的上这把枪的衣服呢?”我问她,“要[般配]的那种。”
“这个…”她咬着指关节,“可以定制,可是那就没有现货了。”
“没事,我们可以先买一件…”
“喂!阿嬷!”上面的男人大声叫着正和我交谈的妇人,“你看看,那个新来的是不是把布料弄脏了?!”
“哪个?哪个新来的?!”
“那个…那个凯瑟琳!”他粗鲁地指着那个二十来岁的女人。
安蕾芙妮娅立刻把脑袋往这边探了探。
那个妇人立刻气势汹汹地走了过去,喂,别在安蕾面前…得去阻止她才行!
“喂,把你的手拿开!”
妇人看了一眼我,用着稍加克制的声音命令着那个姑娘,那个女人在颤抖,脸色苍白,似乎是很虚弱的样子,豆大的汗珠在不断地滚落。
她缓缓地把手拿开,右手的剪刀割伤了手腕,大量的血从那里涌出来。
我的手依顺着我的职业道德,一把抓在了她的肘关节处为她止血。
“安蕾!从那堆破布里捡个布条过来!”
安蕾芙妮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急忙从那堆下脚料中抄起一大把的布条小跑了过来。
白色的布料被染红了一大块,看上去那个妇人和上面的男人都想对这个姑娘动手,可是他们因为我在的缘故,并没有动手。
旁边的女孩子们仍旧忙着自己手上的工作,连头也不抬。
“凯…凯瑟琳姐姐!”安蕾芙妮娅焦急地叫着受伤的女孩。
“啊…安蕾芙妮娅…你怎么…”她恐惧地看着安蕾芙妮娅和我,然后她的表情似乎变得敬畏。
“救救我…求求你了,安蕾芙妮娅,救救我…”那个姑娘轻声请求,因为恐惧而不断重复着这些话。
这点伤没多严重,只要做好消毒,她说的“救命”意思是,这家店的人可能会对她…
“亚特兰…”安蕾芙妮娅露出了那种受伤小狗似的哀求表情。
“这些布料多少钱?”我直接了当地问道。
“九磅十五便士…”
“我全都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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