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新纪元4710年8月4日,黑帝国首都龙枢,城外。
汪戴迩和唯尔蒙并马走在阵前领队。
他们已经从西面绕到了龙枢的南面,才开始泛白的天幕下,远处大地上的一切都很难看清。
汪戴迩侧脸看指挥官唯尔蒙,唯尔蒙的银色铠甲已经破烂,在离开掩锁堡前,他让工匠修整了军需库里的一副生铁铠甲,调整成符合他体型的样子,也修整得像杜恪穿着的那一副。
黑色铠甲里的他骑姿挺拔,手里的长枪并不随马步左右摇晃。
从汪戴迩回到掩锁堡的那天起,唯尔蒙世子就让他不停惊叹。
唯尔蒙走出了失去龙的消沉,能在杜恪大人不在期间处理日常事务,在得知杜恪大人被皇家囚禁后,能带领着附庸家臣一路奋斗到这里。
汪戴迩觉得唯尔蒙已经真正成年了。
他作为掩锁堡公爵的世子,甚至要继任掩锁堡公爵都已经合格了。
作为唯尔蒙扈从时代的导师,汪戴迩很欣慰,他想这种欣慰应该能同杜恪大人互通。
今天,就算让汪戴迩在此弃骸,他也了无遗憾。
“大人,就请交给我们吧。八百掩锁堡骑士的龙息,不会输给区区一千蜕湾的平民佣兵。”
“一会儿你带四百人去。我带四百人作第二阵。”
汪戴迩不明白唯尔蒙世子的用意。一个骑士与一个平民的战力是悬殊的,根本没有必要安排第二阵。
“没必要这样。大人,凭借我们的龙息,足够把一千佣兵打散。”
“我们的目的在于吸引城内宪兵加入战斗,而不在歼灭佣兵。要是宪兵真的压上来,我没法及时抽身的话,就会全军覆没。”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应该全力以赴,尽快击垮佣兵,不是吗?”
唯尔蒙虽然已经完成了一个骑士所需的训练,但是汪戴迩作为战场上的前辈,唯尔蒙还需要自己的教导。
“汪戴迩!”
“大人?”
汪戴迩被唯尔蒙的喝声惊到,杜恪大人平时很少冲下属叫喊。
“我记得你说过,我虽然没了龙鳞和爪子,就由你们家臣作为剑、作为盔甲来装备我?”
“是的。万死不辞。”
汪戴迩言出必行,不改初心。
“你这把剑,为什么重得我挥不动呢?”
封君世子的责骂让汪戴迩沉默。
远处的帐篷和奔忙的人影逐渐可见,佣兵们在营外逐渐形成队列。唯尔蒙抬手,让骑士们停下。
唯尔蒙招呼身后的几位爵士上前,让他们的旗手带着自己属下的骑士从大队脱离。
“汪戴迩!”唯尔蒙策马将行,回身对愣住的汪戴迩说道,“不是为了保存你封君的血脉,才让我留在城外的吗?让我们在掩锁堡再见吧。”
掩锁堡再见。
汪戴迩接受了唯尔蒙的命令,他会为在掩锁堡再见而奋战。
附庸为封君而战,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哪怕有什么万一,为了保存封君的继承人,要汪戴迩在战场上弃骸,他也毫无怨言。
不如说他早做好了准备。
离去的唯尔蒙,身后天青色的头发在晨光中同天幕一样染上了金色。这背影同汪戴迩不停追随的杜恪大人太像,太像。
就当是为了杜恪大人罢。
汪戴迩要迎接最后的荣耀之日。
指挥剩下的士兵横向排开,汪戴迩戴好挂在马鞍边上的头盔。
“世子这是要干什么?不过就一群臭佣兵,四百人也足够了。”
汪戴迩认得他身边骑士的声音。这位骑士在杜恪到掩锁堡之前就在掩锁堡附近有了领地,最近才亲自带着附庸来城里服役,是志愿来龙枢的男爵之一;他被头盔罩住的络腮胡子与厚重的唇须相联,名叫舒武。
“掩锁堡的骑士堂堂正正地奔赴战场,无人能敌!今天临行前那个修士还要冒充随军祭司为我们求祷,真是可笑。一来对付佣兵没人会战死,二来荣耀的掩锁堡骑士怎么会让龙失控呢?”
“前进。”
汪戴迩无心同舒武男爵多话,见旗手全都就位,下令进军。他们必须赶在佣兵准备完全前攻入敌阵。
“据说你的厉扶,龙息只是一阵风?真想不明白,世子怎么让你这样龙息没用的人领第一阵呢?”
被忽视的舒武男爵,不服气地向汪戴迩发难。
“大概是因为我死不足惜罢。世子自有他的考虑。掩锁堡再见吧。”
风声渐响,马蹄声渐密。再过一会儿,就算汪戴迩想继续同舒武男爵闲聊,他也听不清他说话了。
汪戴迩拔出佩剑,空挥而下。
“冲锋!”
掩锁堡骑士们的长枪随着汪戴迩的命令一齐横下,袭向佣兵的营地。
佣兵们已经在营地最外面的两顶帐篷之间站好了队列,前面的弩兵们正踩着劲弩,弯腰拉扯上弓弦。
他们身前没有来得及摆好拒马,见骑士已经冲锋,工兵全都扔下所扛的木栅逃回帐篷之间。弩兵的指挥官想要阻拦,可是剑尖追不上奔命工兵的后背。
终于弩兵们在手忙脚乱中搭好第一支箭
指挥官举起佩剑。
汪戴迩左手攥紧缰绳,驱马让自己领先于其他骑士一些,右手也提剑向后,直到手臂弯成满弓。
他的龙息是一阵风。
弩兵的指挥官挥剑下令。
汪戴迩的眼里闪出青绿色的光芒,让厉扶的鳞片浮上皮肤,尖牙撑开嘴唇,顶到了因为鼻息挂着湿热水珠的头盔面罩。
如果是零散的射击,汪戴迩的龙息没有太大用处,可是集团战整齐的射击不一样。
数百把强弩的弓弦响在同一瞬,弩箭编织成收向神明口腹的紧密罗网向掩锁堡骑士掷去,遮蔽了骑士们眼前露出天边半个头的朝阳。
向着黑压压的天空,汪戴迩奋力挥剑,上身连着手臂用剑抽出一条横线。
只消这一阵卷过战场的劲风。
箭凌空停滞了。
只一眨眼,空中的弩箭就开始旋转,碰撞边上的箭杆。
箭网的纹路紊乱了。
胡乱织成的箭网竟然回过头向着发射他们的弩兵撒去。
低头拉弦快的弩兵抬起头,被超常的景象吓得愣住。
惊叫和惨叫在同时响起。
弩兵的阵列被自己自己的箭矢射得溃烂。
只有寥寥无几的箭射向掩锁堡的骑士们。
汪戴迩靠到马背上,收起厉扶的龙化,大声喘气,流成柱的汗水进到他开阖的嘴里。
他的战马因为主人的倚靠,放慢了脚步。两侧的骑士超过汪戴迩,风声在左右两匹马的身侧之间一静,汪戴迩看见摆晃的马尾和扬尘。
偶有没被吹走的箭看来也被骑士的装甲和盾牌阻挡,或是射到地上。
掩锁堡骑士的冲锋没被削弱一丁点。
惊叫和惨叫声变响了。
几近虚脱的汪戴迩平复呼吸,重新在马上坐直。
指挥官不能掉队。
杜恪大人一直同属下一起在战场里拼杀,他是士气的来源。
指挥官不能掉队!
将流进嘴里的汗水当成琼浆咽下,汪戴迩策马冲入已经乱作一团的杀阵。
“冲啊!”
他想让骑士们听见他的声音,知道他的存在,举剑大喊。
弩兵的尸首早就倒了一地,他们穿着光鲜的指挥官也早就成了枪下鬼。
一个逃跑的弩兵惊惧地回头探望,汪戴迩盯准他胸前因为纽错纽扣出现的小黑洞刺进去。
因为回头的箭有些只是砸到弩兵身上,帐篷之间还有不少弩兵;只有极少数抽出短剑同骑士格斗,更多的是带着箭伤背过身逃走,逃跑不及的就成了刀下鬼。
汪戴迩咬紧牙,在乱军之中左突右进,和骑士们一起向营地的深处冲杀。
他还要再努力一把。
他要让更多的骑士在掩锁堡再见。
一个弩兵想要用短剑从背后刺向骑士**马的肚腹,被汪戴迩一剑砍中肩膀和脖颈衔接的地方,迸出血倒地。
可是马的悲鸣在另一边响起。
倒地的骑士被弩兵掀起头盔面罩,来不及使出龙息,细长的瞳仁就目睹短剑扎向自己。
暗黄色的帐篷后面突然出现了数组整齐排成三排的长戟兵,像是一面面会移动的墙。
前进的门被关上,后退的路也被堵住。
有的骑士战马被刺死,倒在戟墙上,直接被戟尖穿透薄弱的铠甲联接处刺死;更多的骑士被长戟钩下马,被长戟向下的斧刃劈开铠甲,或是在迟疑之中被没能逃走的弩兵拖下马,用短剑结果。
这些佣兵的长戟比一般仪仗和戍卫用的戟长得多,戟尖也能抵得上一柄短剑。
三排长戟兵灵活地用双手操纵长戟,让整队看起来抖动腰身的刺猬。
可掩锁堡的骑士们无论是枪和剑,还是龙息,都够不到佣兵的汗毛。
同棘岭的挺拔杉树一样密集的枪尖从四面合拢,要把掩锁堡骑士们揉成肉碎。
汪戴迩浑身已经没有一处肌肉不在酸痛,掩锁堡的骑士们向着战场中心的他缓步靠拢。
他屏住几下喘息,默默向神明祈祷只要救援顺利就好,只要唯尔蒙安全无事就好。
他恐怕无法与杜恪和唯尔蒙在掩锁堡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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