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2016年12月29日
荆棘桂冠
在有赛马场那么大的一间客厅里，管弦乐队演奏的夜曲旋律在优雅地回荡着。
尽管已经到了初冬，但是在枝形吊灯的下面各种各样的鲜花依旧在竞相吐艳，那大概是用大成本来特殊栽培的吧。桌面上摆着数不清的各种佳肴冒着热气，这些佳肴对于普通的平民来说别说吃了，可能一生见都未见过。但是盛装出席这一场宴会的人们都没有回过头来看这极尽奢华的餐桌。今夜第戎古堡的宴饮厅中座无虚席，上百的贵族们带着或真情或假意的笑意欣赏着舞台前载歌载舞的歌舞伎们。与舞伴在优雅地跳着舞的人，与伙伴在低声说笑的人，或者在房间的一角低声进行着密谈的人……在这些人当中，穿着整洁制服的仆人们简直就像机器人一样行动着，他们在各自从事着自己的工作。
另一方面，房间的家具也是极尽奢华的。如果从讲究这一点上说，当然是比不上巴黎的凡尔赛皇宫，但是从豪奢方面来说，完全可以匹敌。事实上，拿吉尔他们脚下的天鹅绒地毯来举例，就要上百人用数年的时间才能完成。以这样的形式来说明勃艮第繁华的东西应该不少。
“穷凶极欲的人群……”
听着吉尔不满的低语声，身为这座城堡主人的露易丝却表示赞同般不露声色的点了点头。
从刚才开始，露易丝就注意到房间里的视线已经开始注意起他们了。这些视线虽然还不能说带着敌意，但是绝对不是友善的。不，那不是只限于现在这种情况的。自己先不说，对好不容易到达这里的吉尔虽然由自己介绍给很多贵族们认识，但是贵族们都只是对吉尔态度冷淡。
出现这种情况也算是意料之中，对于拥有既得利益的贵族议会来讲，握有兵权的吉尔确实令人忌惮，而露易丝就是为了改善这一状况才来主持这场宴会的。不过，这场宴会的另一主角打算什么时候登场？
“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贞德小姐什么时候来？”
“我已经让息女弗兰斯尽量为她做礼仪指导了，不过还是收效甚微。为了尽量不露马脚，我安排弗兰斯宴会开始后再把她带过来，虽然确实有怠慢贵族议会之嫌，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了。啊，她来了。”
从大厅的正门处，“玛丽”走了进来，后面是恭恭敬敬为她提着裙摆的弗兰斯。为了参加这次宴会，弗兰斯将自己仅有的几件礼服找了出来，半礼服半军装的白色花边制服紧贴在弗兰斯身上，凸显出她骑士气势的同时更将她纯真可爱的一面表现出来，为这个娇小的栗发骑士增色不少。
而大摇大摆走在她前面的贞德看上去也永远那么迷人——像谜一样的人。
不知道是露易丝从哪里给贞德找来的玛丽的旧礼服，原本充斥着优雅气息的红色晚礼服被贞德硬生生撑大，看来贞德也知道这种专门设计成窄口的礼服自己是套不进去的，于是和那个天然呆的弗兰斯合计了一下，居然用剪刀顺着礼服的腰部把它剪开了。这套衣服现在说是礼服还不如说是方便行动的战裙，透过半透明的裙摆都能隐隐约约看见贞德健美的大腿。
不过比起她的头发和脸，服装上面都是小问题了。
弗兰斯显然是不知道粉底怎么用的，于是为了模拟玛丽白皙的肤色，一股脑全给贞德扑了上去，加上那过于夸张的厚重口红，现在贞德的样子苍白的几乎像是僵尸，别说优雅的感觉了，现在的贞德只会给人一种恐怖气息。贞德半棕半红的头发看来是用了佩丝特留下的某种染色剂，不过这也太粗心了吧，完全没有抹匀啊！
“吉尔元帅，您不是让您女儿帮贞德小姐打扮过了吗！？”
“勃艮第公爵，实际上……我的女儿弗兰斯似乎也很少参加这种正式宴会。”
“……”
面对吉尔马后炮一样的补充，露易丝尽量忍住吐槽，虽然这对于露易丝来讲有点难。
而在大门的入口处，两个盛装少女正亲密的窃窃私语中：
“服装太紧了，这个型号根本不适合我穿！喂，小个子，她就没有大一点的衣服吗？”
“不要抱怨了啦，我也没办法的！贞德你太高了，玛丽大人根本没有合适的衣服给你穿啊！”
弗兰斯甩着被贞德用力按捏的手，一边小声发着牢骚，看起来是蛮痛的。从她那承载着厚重大地之色的眸子里，正泛着微微的泪意。
“我说，贵族们是不是都有毛病啊？可恶，脚好痛！这么高的鞋跟，这些人怎么能穿这种东西走路啊？”
“拜托你小声点……被发现我们就都完了！”
在抵达大厅中央的路上，贞德楚楚动人的嘴唇就像连珠炮般不断射出怨言与痛骂，看来完全没把古典主义统一风格的摆设以及站在餐桌旁边笑着耳语的绅士淑女放在眼里。
然后，穿越艰难险阻的贞德和弗兰斯就遇到了第一个难题。
“安茹公爵您来赏光参加这次晚宴，真是让这里蓬荜生辉。那么，请在晚宴开始前正式致辞吧。”
多菲内侯爵谢里尔狐疑的打量着和几天前完全不同的玛丽，但这个捻着自己漂亮胡子的聪明人还是什么都没说。
“哟，你好啊……不过你谁啊？”
“……”
能让这个政坛上的老狐狸惊讶到哑口无言，也许贞德真是有某种神奇的天赋。看着合不拢嘴的多菲内侯爵，弗兰斯差点就要晕过去了。
“啊，那个，玛丽大人她，她，她……”
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就在此时一个陌生的声音拯救了急得满头大汗的弗兰斯：
“安茹公爵前几天对自己祖上进行了祭拜，现在有点悲伤过度。但就是在这种状态下她还是强撑身体来参加这次晚宴，无论是安茹公爵还是我们勃艮第都对贵族议会的诸位非常重视的，请务必要记住这点。”
成熟稳重的声音无比可靠，稍稍挡在贞德前面，露易丝的副官查理救场的非常及时。故意只让贞德的少许侧脸露出来，查理恰到好处的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在查理强烈的目光下，多菲内侯爵也只好放弃了细究的想法。
查理向露易丝的方向望了一眼，看到露易丝轻轻点头后就拍了拍手，大声宣布着宴会开始：
“对初来乍到的客人穷追不舍可不是我们勃艮第的待客之道。来，诸位，现在让我们尽情宴饮吧！”
总算是瞒过去了……查理先生真是个好人啊。然而弗兰斯当时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完完全全低估了贞德的破坏能力，对于这个可怜的娇小骑士来说，今晚的灾难才刚刚开始。
席间，弗兰斯尽量少吃。 因为她实在是被桌子上几百把刀叉给难住了，尤其是渲染气氛的烛光使面前的长条餐桌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黑灯瞎火的手术台。 弗兰斯真的觉得自己不是在吃饭，而是在进行某种解剖实验。她恍惚觉得旁边的佣人等下就会换一把手术刀上来对自己说“请慢用”。反倒是作为这场宴会视线焦点的贞德非常自然而亲切地去招呼一个女仆，在众目睽睽下抓着人家的围裙说：“给我拿一副手套，这块牛排不好撕。”
弗兰斯敢保证她清晰地听见了露易丝咬碎一颗牡蛎的声音，这绝不是幻觉。
上到第二道主菜的时候，里昂侯爵阿道夫实在是受不了“玛丽”今晚怪异的行为了，这个猴一样的绅士急不可耐的摇晃着自己的胳膊，急切的向还在大快朵颐贞德搭话：
“安茹公爵，虽然这不是该在饭桌上谈的事情，不过你对于奥尔良大军压境的行为怎么看呢？”
“唔，那个……”
还在嚼那块没熟透牛排的贞德赶紧将整块肉都吞进喉咙想要发言，不过查理的抢先打断了她这一决心：
“对于奥尔良的事情，我们勃艮第和安茹公爵都觉得非常遗憾。本是相邻的法兰西诸侯却要对同一阵营的我们进行武力威胁，这实在是……”
“就是说啊，我和你讲奥尔良那群人不要搞事情，他们要是敢在我的地盘撒野，我分分钟带人把那群家伙都给平了。”
查理讲到一半的话被吞下食物后的贞德及时打岔，这是很有气势的一句话，不过要是说这话的人不是“玛丽”就更好了。
彬彬有礼的查理停下来等假扮成玛丽的贞德说完，似乎在很努力的想着如何挽回局势，然后他放弃了对贞德的话进行补充，默默拿起了手上的餐刀。
吃饭用不着把刀举起来吧？那个副官怎么回事？
然后贞德还没来得及开口，弗兰斯就劈头盖脸给她一句：“闭嘴吧贞……玛丽大人！你还不识气氛吗！给我专心吃饭啦！”
“好好好！我吃饭！”贞德紧张地说，“不要激动，先把刀放下……”
接着弗兰斯发现吉尔正瞪视着自己，才发觉自己行为也一样失礼。缩起小脑袋的弗兰斯看着正在把餐刀狠狠扎入一只猪腿上的吉尔，小心翼翼地说：“不好意思，我不该随便插话的……父亲大人，您先把刀放下吧。”
“咳，我的妹妹玛丽应该是过度兴奋了吧，大家请别在意。”
“啊？你在胡说啥啊露易丝，我现在状态很好啊，应该说，我还没状态这么好过！”
查理看见露易丝拿刀的动作生硬地停了下来。这个饱经官场历练的有为青年也不禁扶住额头，虚弱地说：“大家先把刀放下……”
后来，这个晚宴变得越来越奇怪了，贵族议会的成员们已经完全放弃从眼前这个玛丽嘴里探什么口风了，他们只闭着眼睛祈祷不知何时变得如此豪放不羁的安茹公爵少说几句。露易丝、查理、弗兰斯交换了很多次眼神，在整个晚宴的过程中无数次地想要用刀子怼进贞德的嘴里让口若悬河的这家伙闭嘴，虽然吃饭的刀叉不一定能伤到贞德，但是他们也极度想要尝试。 包括她突然说起“大叔你都把英军击退了，怎么还屁滚尿流的跑到这里来啊”的时候，弗兰斯抬起头，从吉尔的目光里，弗兰斯读懂了他也加入到了想怼死贞德的阵营。 而在贞德为了活跃气氛而调侃着里昂侯爵和奥弗涅伯爵时说：“哎呀，你们两个一个猴一样瘦一个熊一样壮，要是匀一匀体格就好了”。 之后，在喝汤的贵族议会领袖奥弗涅伯爵，也放下调羹，拿起了刀。
彻底没救了。露易丝已经没办法隐藏自己的叹息了，在她重重叹息一声后，突然听到了某种巨大的声响。
“卫兵，外面发生了什么？”
坐在露易丝旁边的查理代替她默默离席，一分钟后他紧张的跑来在露易丝的耳边说了几句。
“什么！？这里遇袭？城堡内不是有近千人的武装吗？”
就在长桌前的贵族们惊讶于露易丝所说的话时，大厅上金碧辉煌的水晶灯突然砸了下来，随着巨大的爆破声响后数百名手持武器的蒙面士兵顺着天花板被炸开的裂缝中用绳索吊了下来，整齐划一的动作明显出自正规军，他们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但胸前都绣着鸢尾花。为了保护在场的贵族们，查理率领的守卫军畏手畏脚的不敢攻击，一时之间，这些刺客们反倒占据了上风。
“鸢尾花！这是奥尔良的标志！大家快避难！”
露易丝在尽力疏散着人群，只要贵族们安全离开就等于自己的胜利，现在只看查理的守卫军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了。
“也好……就当饭后锻炼了。”
贞德将身上妨碍行动的礼服随手撕烂，然后抽出藏在腰间的铁剑。但她刚要意气风发的教训一下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刺客时，却被一只纤细的手拉住：
“不行的，贞德！他们的目标是你，不，是你伪装的玛丽大人！现在不能战斗，这边走！”
弗兰斯强行拖着贞德离开了大厅，然而当她们冲到第一个拐角时，规模更为庞大的爆炸席卷了她们，气流将两人掀翻，然后猛地撞到墙壁上。
哎呀，搞砸了啊。
这是意识朦胧的贞德晕过去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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