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们做事干净利落，只有一些轻微的响声后，隔壁的白衣囚犯就被拖了出去，他已然是一具尸体，这时陆南才能看清这个曾经的龙骑士，毛发覆脸，浓密的像是野人，全身**着没有穿任何衣服。
也许是太过寒冷了，据说冻死的人往往会觉得热而脱掉全身的衣服最后死去，他到底是怎样死去的也无从知晓了，他的名字陆南也没有不知道，这个时代很多人都会无名的死去，所谓一将功成，却成万骨枯。
那些黑色的影子不费吹灰之力就渗透到了监狱里的每个角落，而后又随着源汐的命令，全数退了出去
随着一声铁门关上的回响过后，监狱里再次空寂了。
源汐隔着牢门打量着陆南，其实她只要一声令下就能打开这扇牢门，但是她没有这么做。
“真冷啊。”陆南抱怨说，“如果能给我带点火晶石来就感激不尽了。”
“火晶石没有。”源汐伸出手，递出长箫，“这个要不要？”
“也蛮好。”陆南拿着这支长箫来回看了看，“我正愁没乐器呢。”
“你也是狡猾，我那时候都听出你是在吹竹箫了，在西方大陆里就没人会吹这个。”源汐说，“为什么不出来见见我呢？”
“因为师父他老人家在嘛。”陆南挠了挠头，“他一定是不想见到我的，而以我的面子，也没法摆平那些事，你忽然来了，也让我很意外啊，小师妹。”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源汐看着陆南的眼睛，“为什么当初你和老师一起到了西方的大陆，然后回来的只有老师一个人，你做什么事情惹老师生气了？”
“我没做什么……”陆南低下了头，支支吾吾的没有说下去。
他心里怀念起了很多事情，譬如那是在很久以前了。
回忆的画面是一座悬空的竹桥，底下溪水冲刷着鹅卵石，两旁是漫开樱花道，远方的贵族女孩提着前方的裙摆跑来，脚下的木屐跑起来十分别扭，她干脆就把木屐扔下了小溪，丝毫不在意那纯白的袜子踩在泥上。
那身锦绣宫衣上绣着金色菊纹，昭显她的身份，但站在桥头上的流浪少年那时候还看不懂，他只知道，自己要没饭吃了，唯独还有手里这把剑，于是做了山贼，等待他的第一个猎物。
少年横剑拦下这个包裹重重锦衣像是布娃娃一样的贵族女孩，“抢劫！”
“真好啊。”女孩并未感到恐慌，而是流露出向往的神色，“你带我离家出走吧！”
这个世界上，总不乏有翘家的公主。遇到一次是缘分，遇到两次就很巧合了，遇到三四次，说明命运之神只有这个套路了。
“说谎！”源汐面色一凝，过了一会转而又笑了起来，“不过我相信你。”
“你相信我什么？”陆南一愣，不理解这个逻辑在哪里，一边喊着“说谎”的同时又说“我相信你”，这样奇怪的话，但出自眼前这个女孩的口就不奇怪，她从小就是很特别的女孩，没人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我相信你没罪啊。”源汐敲着铁牢门，“我是来帮你跑的，这种门能困住你吗？他们还不了解你，如果他们知道你是谁，就是把你关到地狱里都没用。”
“小师妹你太高看我了。”陆南缩着脑袋，只觉得很冷，“你都看到了吧，那火确实就是我放的。”
“那又怎么样，我相信你没罪就够了。”源汐用不容质疑的口气说，“知道我为什么来这个陌生的大陆吗？我是来找你算账的，我不允许你死在这个地方，你怎么能是就这样死去的男人？不记得当年跟我说过的话了？”
“我说什么了？”
“你说，等山上的樱花谢了，就回来接我。”源汐回忆似当年的样子，“我等到第二年，花又开的时候，就在期盼你回来，直到最后一片花瓣落下，你还是没有回来，我就把那山上的树给砍了，花给埋了，因为你骗了我。”
“有吗？”
“有！”源汐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吗？”
“你知道我想干什么？”陆南吓了一跳。
“你就是不敢见我。”源汐指着陆南，“但你躲在这里就有用吗？要是让我父王知道你以前对我做了什么，你就死定了！也许，我还会嫁不出去，你休想逃掉这个责任！”
“我没逃好么。”陆南几乎跳了起来，“你不能不讲道理！”他的声音又低了下来，“那件事又不是我的错……”
“我就是在跟你讲道理啊。”源汐淡淡地说，“你什么时候娶我？”
“这就很没有道理了。”陆南提高了声音，像是大呼小叫着，“你不能用那件事一直威胁我。”
“那就是威胁还有效咯。”源汐勾了勾手，“过来，把烤肉吃了。”
陆南犹豫了一会，还是走了过去，虽然隔着一道牢门，但是已经离得很近了：“其实……我不是很饿，我更希望来点酒……”
“当然酒也有。”源汐穿着的广袖服就起作用了，她抖了抖袖子就抖出来了一小罐子清酒，“我怎么会忘了酒，可惜装不下其他东西，不然就太沉了。”
陆南眼中一喜，接过清酒和烤肉，在现在这个粮食紧缺的城里，这可是好东西，就算贵族在这样持续的暴雪和封闭下也难以摆出平日的奢侈，只能算着日子期待风雪早日过去，但是已经快到开春的日子，风雪还是没有丝毫的减弱，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敬两位老兄一杯。”陆南举起酒罐，撒了一些在地上，虽然和那两位囚犯都是素未相识的人，但陆南心中还多少有些敬意。
“那可是很贵的名酒，我从和州宫里带来的。”源汐摊开手，“我看你好像在牢里都有些朋友，真是难以想象这些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陆南轻抿了一小口，唇舌就生出微甜的感觉：“果然是好酒。”
“这一罐酒是宫里的珍品，连我父王都舍不得喝，算是我的嫁妆之一。”源汐说，“你总不能真见我嫁给西方哪个皇帝的王子，或者是皇帝本人吧，你要给我想点办法出来，哪怕是私奔亡命天涯也好，你不想看到你可爱的小师妹嫁给一个糟老头子吧？”
“我有什么办法。”陆南叹气，“我要真那么做了，我都走不出这个门，师父也不会放过我的。”
“是不是那公孙老头阻止你和我的事情？”源汐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那么大岁数，我看他是活不过几年了。你活你的，管他人作甚？”
“这个是真不行啊。”陆南咬着烤肉，“公主殿下，你相信命格么？师父给你算了一卦，你就是‘祸水’的命格，你父王做的就是把祸水西流，让你来祸害西方诸国，达成他的霸业。你和我不同，我可以选择做一个旅行商人，过平凡的一生，而你的命格让你注定是不平凡的。命运潜在的阻力就横在我们面前，我不是神，没有信心打破它，我所有的自负都来自我的自卑，所有的英雄气概都来自于我内心的软弱，所有的振振有词都因为心中满是怀疑。我假装无情，其实是痛恨自己的深情。我以为人生的意义在于四处游荡流亡，其实只是掩饰至今没有找到愿意驻足的地方。”
“屁话那么多。”源汐一巴掌拍在陆南的脑袋上，“我就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我走不了。”陆南摇头，“我有我要做的事情。”
“你要做什么？”源汐问。
陆南抬起头，坚定不移地说：“我要照顾老婆、女儿！”
源汐微微一怔：“也就是说你背着我结婚了？是谁？”
“这我能说吗？”陆南扁着嘴，“反正我不能背弃我现在的老婆。”
源汐静静地看着陆南：“师哥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确实有缘分的吗？”
“缘分？”陆南看着源汐的目光，眼神清澈的一尘不染。
源汐高昂地仰着头：“那便是你喜欢的或是喜欢你的，走过千山万水，走过漫长岁月也一定会和你重复，一约既定，万山无阻，这是我们早就约定好的。”
陆南在这样的目光下败下阵来，他低着头，像是罪人。
“你以为我漂洋过海，在那狭小的船舱里度过了半年，来到完全陌生的世界，是为了什么？”源汐轻声说，“我不期待这样的重逢，我讨厌你的懦弱，没有担当，只会逃避别人的感情，寻找借口。你在审判的时候认罪，被判死刑，还说什么照顾老婆、女儿的话，别把我当成小孩子，我没有那么好骗了。”
“好吧。”陆南刚想解释，“其实呢……”
“你不用解释。”源汐忽然说，“虽然你在说谎，但我相信你。”
陆南一时居然说不出话，源汐这么说话，搞得他好像无论说什么都是借口了。
“我感觉到老师在往这边来，现在我得走了。”源汐笑笑，“你不能死，哪怕所有人都说你有罪，要是你真走投无路了，我会劫你的法场。”
“别吧……”陆南是真不希望这个出格的女孩这么做，但陆南也知道她是说得出就会做得到的人。
而自己呢，说得出，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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