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未停，大牢里是格外的寒冷，仿佛呼出一口气都会结冰，如果和狱卒关系好的话，或许能讨来一条发霉的棉被。
“陆老兄又回来了。”白衣囚犯敲着隔壁的墙壁，“这次又是犯的什么事？”
“走私粮食。”陆南盘坐着，他的待遇还不算差，因为这是上面大人物亲自审判要“死刑”的人，不能冻死在牢里，所以他身上还有几件御寒的衣服，靠着牢门外照明用的火把，还算暖和。
但另一旁的监狱的白衣囚犯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他缩成一团，靠在角落，四处都在漏水，哪里都很潮湿，甚至都结冰了。
“那你可发财了。”白衣囚犯的声音颤颤嗦嗦，像是牙齿的抖，“我听说外面粮食都卖光了，涨到了100金币一秤，监狱里都断了粮，可这场大雪要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不知道啊。”陆南长叹一声，“我要是发财，就不会被抓进来了。”
“这倒也是。”
监狱里沉默了一会，火光照亮的地方有限，照不到的地方就显得有些幽蓝阴暗，狱卒也不愿意呆在这样的牢底深处，似乎跑到上层去烤肉，隐约好像可以闻到肉香传下来。
“说起来，另一个人呢？”陆南看向对面的牢房，那里已经空了，在他第一次来这个监狱的时候，有一个黑衣囚犯在那里。
“他被处斩了。”白衣囚犯沉默一会，“这个冬天，死刑犯都被处决了，监狱养不起那么多人了，就算没到刑期的也被杀了，而我们这些人，慢慢粮食也给不了，从一天一次到三天一次，我……快七天没吃过东西了，好在……有些老鼠臭掉的尸体……”
“那东西不能吃，会得瘟疫的。”陆南抓住了那冻得如冰一样的铁杆，向着隔壁牢房大喊，“我这里还有一点面包，我丢过去给你。”
“没用了……”白衣囚犯的声音微弱，“我知道这些老鼠是从哪里来的，它们吃了被处决的死人，我已经得了病，现在肚子很疼，没有力气，我知道再过不久，我也会死了……我什么也吃不下了。神啊！让我早点死吧……”
陆南默默地看向墙壁上的唯一窗户，若是算算时间的话，现在快到黎明了，可外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没有光，也没有神。
他都不太记得这个囚犯了，好像是因为撞到了什么贵族被关到了这个监狱里，也不知道那个贵族还记不记得这样一个人。
“你有什么心愿吗？”陆南贴近墙壁，大声地问。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面对这样一个素不相识又即将死去的人，如果什么话都不说，他待在牢里就会感到冷的可怕，这算是一种兔死狐悲的心情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忽然变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人。
隔壁的牢房沉默了很久，就当陆南觉得不会再有回应的时候，传来声音：“那……听我说一个故事吧……”
“你的？”
“嗯，我的故事。”白衣囚犯不知道怎么就笑了一声，“其实我曾经是一名骑士，还曾经是一名龙骑士。”
“哦？”陆南赔着笑，“一般人想得到骑士的名号那可不容易，一名龙骑士就更不容易了。”
“那时候我带着一把巨剑，只穿着一身非常残破的盔甲冒险，和所有想冒险的年轻人一样，我来到佣兵工会等待我的机遇……”白衣囚犯渐渐陷入了回忆，“我在那里找到了我的两个朋友，组成了小队一起冒险，我们发誓要成为天下最强的三剑士。”
“嗯，很经典的梦想。”陆南低声说，“和一群有梦想的伙伴在一起，是最高兴的事情了。”
“那时我也这么想。”白衣囚犯叹了口气，“但这个梦想是不公平的，因为队伍中，有一个人是龙族，他的天赋太好了，学什么都很快，原本我们是三个菜鸟，他却很快成了大师，不过他是个很好的人，没有放弃我们两个，在队伍里一直教导我们学习剑术。甚至不惜放弃龙的尊严，成为坐骑，帮助队伍中最弱的我成为龙骑士。”
“龙族。”陆南听到这个熟悉的种族，心里竟然微微一动，有些认真的听着那个白衣囚犯讲的故事，“后来呢。”
“龙死了。”白衣囚犯的声音有些扭曲，“被我的另一个朋友杀了。”
“为什么。”陆南一愣。
“他是一名勇者。”白衣囚犯咬牙切齿地说，“这个世界能被选为勇者的人，都会有一种提升自己的特殊方法，比如有些人可以吸收‘异火’，有些人可以吸收‘魂环’，而他的能力，是吸收‘龙魂’就可以快速的提升实力。”
“那个勇者……叫什么名字？”陆南问。
“德勒特！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名字！”白衣囚犯恨声说，“他背叛了我们，他说‘天下不需要三个最强的剑术，最强的只有一个就够了。’他早有预谋，利用了我们的友情，这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他杀死了龙以后，竟然可笑的成为了被世人推崇的‘屠龙者’，但他杀死的是他的朋友，曾经最好的朋友！”
“勇者啊……”陆南感叹，“拯救世界是这一群人，为祸世界的也是那一群人。”
“我知道了真相后，很愤怒的去找他决斗，我宁可一死也要讨回公道。”白衣囚犯接着说，“但他吸收了龙魂，并且喝过龙血，几乎有了不死之身，我不是他的对手，被他打败了，他并没有杀死我，而是把我关在了这个监狱，整整七年。”
“为了折磨你吗？”
“不，是因为我藏有一颗龙蛋。”白衣囚犯忽然大笑，“因为他想得到这颗龙蛋才让我活了下来，他需要龙的力量才能变得更强。”
“龙蛋？”陆南听到这个比听到真龙还要惊讶，因为龙对龙蛋的重视程度要远远高于已经孵化出来的龙，如非意外根本不可能有龙蛋出现在人类面前。
即使是号称什么都能搞到的大拍卖会或者黑市，所谓的龙蛋也不过是亚龙，或者类龙种，真正的龙蛋会被巨龙藏到人类无法企及的地方。
就算是诺儿还孵化前，也是在世界之巅的雪山里，被藏在无人所知的洞窟当中。
因为有人说，龙蛋所蕴含的力量甚至都要远远高于巨龙，在龙蛋时才是最完整的力量，一旦孵化出来，人类也不可能完整得到一只巨龙的力量，但是龙蛋就不同了，魔法师就有办法能从龙蛋里取出上一代龙种遗传下来的力量，而不会被巨龙的毒血所诅咒。
“那是我龙族朋友的孩子，他预感到了劫难，但没有告诉我，让我拿着龙蛋离开，他独自一人去迎战德勒特，因为他知道他一定会死，每只龙都你预知到自己的死期。”白衣囚犯有了抽泣的声音，“但我知道真相以后，还是忍不住愤怒回来了，不过事先我就藏好了龙蛋，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地方，德勒特也知道这颗龙蛋的存在，不管他无论如何折磨我，拷问我，我也没有说过这颗龙蛋的下落……”
“你要死了，不向德勒特求救吗？”陆南也不知道，对于这个人来说，活着好，还是死去好。
被朋友背叛，关在牢狱中7年，陆南和他隔了一堵墙，看不到他的样子，但也可以想象他此刻的惨状，当年或许是英雄一般的人物，现在却缩在监牢里，忍饿挨冻，就这样无声的死去。
也许这个世界有太多英雄都会无声的死去，只有少数的人被人铭记，而在那些人的脚下，又有过怎样的阴影？
“他比以前更强了，已经不需要龙蛋了，他能独自猎杀更多的龙。”白衣囚犯惨然地发笑，“我对他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他可能已经忘记了我，把我丢在监狱里，任由我自生自灭。”
“活下去。”陆南沉默良久，“也许你就能报仇。”
“没机会了，我是人，不是神，我染上了病……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白衣囚犯剧烈的咳嗽，“其实我很想听你的故事……但……可能来不及了……你随便和我说点什么吧……”
“我……”陆南犹豫这，“没什么故事的……”
“你不是个简单的人啊，那天你出狱……现在又进来，肯定有很多故事，只是你不想说……”白衣囚犯空洞地望着窗口，“但我要死了，如果你什么都不想说，能给我唱首歌吗？我觉得……你很像我以前见过的一个吟唱诗人……”
“好，唱歌。但我还是跟你说一件事吧。”陆南叹了口气，“也许你得的不是病，而是中毒，你也许是吃到了商会下毒的粮食。在我刚入城的时候，公国在大肆的杀戮商人，那么商会也会反击的，他们预料到了有人在急切的征粮，甚至明抢，就在粮食中下了毒药，让军人抢走，这是反击的第一步……”
接着陆南说起了贸易战，和他这一个月来的事情，白衣囚犯一直听着，没有说话，当他完全听明白的时候，才感到了极度的吃惊。
“也就是说，公国抢夺来的粮食被送到了救济棚，然后被你一把火烧光了，我这里才断了粮……”
“是的，因为那些粮食中有慢性的毒，商会里的人觉得这会是军粮，用来支持东罗和西罗的战争。可实际上并不是，而是安德鲁用来送给支援东方帝国的战争。”陆南摇着头，“但是有人看出了粮食里的毒，转手又把所有粮食给送到了救济棚。”
“为什么有人看出来了却不说？”白衣囚犯不解，“还要把有毒的粮食送给贫民？”
“那个人是我的老师，他在谋划一场更大的乱世，或许是想让东方的国家和西方的国家都乱起来，那才是他想看到的世界。”陆南沉声说，“你在牢里吃的粮食也许就是公国抢来的那些有毒的粮食，如果你确实是中的粮食里的毒，也许我能救你。”
“不了，我早就该死了，不管我是为什么而死。”白衣囚犯鼓起掌，“在临死前，我听到了一个好故事，也知道你是一个善良的人，我想把那颗龙蛋送给你！”
“我？”陆南吓了一跳。
“我知道自己永远无法打败那些天生就是勇者的人……”白衣囚犯敲着墙壁，“但是一只龙可以！我希望你可以拿着这个龙蛋，把龙孵化出来，等它成长以后，帮我和朋友报仇！”
“可我也是个被判死刑的人啊……”陆南低下了头。
“你不会这么轻易的死去，我相信！”白衣囚犯嘶哑地声音说，“除你以外，我也没有可以再拜托的人了，我恳求你，帮帮我吧！”
陆南听到隔壁牢房中传来沉默的响声，白衣囚犯以头撞地，以示他的诚心，陆南重重地叹气：“好，我答应你。”
“那颗龙蛋就藏在……”白衣囚犯说出了龙蛋的下落以后，大笑的举起了双手，而后重重地倒在了地上，“真好啊！真好啊！我看见光了！是神……神啊！”
陆南看向窗外，黎明将至，有隐约的光穿过窗户，雪花的结晶闪着金色的光，降落在这座城市里，一片寂静无声。
“能有支长箫就好了。”陆南轻声地说，“以前我也是个吟唱诗人，拼命想唱歌，却没人听得懂，如今想唱一首歌，却也唱不出来了。”
他在地上捡起一块碎石，以一个顺手的方式轻轻地敲击着铁栏，另一只手“咚、咚”地拍打着墙壁，很快一首有节奏的音律被敲击出来。
这是葬歌，却很豪迈，犹如英雄史诗，仿佛能看见有人拔剑屠龙，又像是一只直飞冲天的苍鹰，不断不断地往上飞，而后伴着一声悲鸣，一切都缓缓地落幕了。
“老师啊，你曾说英雄死前会有挽诗，绝唱之歌必有回响。”陆南将手里的石头扔出了窗外，“我想明白了，我绝不会那么平凡的死去，我有很多的事情想做，我要遵守我的承诺！”
大教堂顶楼。
黎明的光最先照亮这里，自古人就相信教堂建造的越高，就离神越近，世界上最高的教堂在翡冷翠，但如果按地面高度来说，普恩堡的大教堂是建在山顶之巅，也可以说算是世界上最高的教堂之一。
站在这里的人，能够最先沐浴到阳光，让许多修士都求而不得的一片净土。
“我听到了一首歌。”公孙徐眼里的光芒跳跃起来。
“唱诗班的圣歌。”教皇双手依着法杖，“每当日出，都需要有人歌唱神的光辉。”
“不，是一首带着愤怒和不甘的歌。”公孙徐轻声说，“他出师了。”
“什么？”教皇不明白。
“教皇相信有人可以对抗神吗？”公孙徐忽然问。
“没有。”教皇摇头。
“那魔鬼呢？”
“魔鬼不是人。”
“如果有人为了对抗神，不惜变成魔鬼可怎么办啊。”公孙徐叹息，“我恰好知道，有几个这样的人。”
“那就杀了吧。”教皇淡淡地说。
公孙徐沉默良久，回过头问侍从：“源公主殿下去哪里了？”
站立守卫着的侍从回答：“好像是……去了监狱……”
监狱的大门“嘎吱”地打开，铁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监狱里格外的长，潮湿的空气密布着所有角落，结冰的墙面冒着白色的寒气，有人举着火把来了，把冰面照的通红，火焰的倒影在墙上扭曲着变形，让人想到那些被封印在深渊里的东西。
“就是这里了，死囚犯关的地方……”狱卒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公主殿下万金之躯，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一声闷响后狱卒就没了声音，只有不紧不慢的脚步生从过道里传来。
“师哥坐了死牢也是好雅兴，在外面就听到师哥的歌声了。”源汐把火把插在了墙壁的铁框上，来的只有她一个人，手里提着一包烤肉。
“不至于。”陆南笑笑，“师妹倒是关心我，还给我送吃的来了？不过隔壁牢房刚刚死了个人，我实在没什么胃口。”
“那没有关系，清理出去就好了。”源汐头也不回地吩咐，“把这一层死牢的人都暂时隔离出去，我要和陆师哥单独叙叙旧，其他人不能放进来。”
黑影中忽然就走出了几个人，在这样的冬天他们穿着纯黑色的紧身衣，眸子也是漆黑无比，这是一支精锐无比的暗影部队，他们完全的融入到了黑暗中隐秘无声，仿佛从不曾存在过一样悄然无息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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