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碎雪落满整座空幽山。
天地间雪色朦胧，古老的树枝披上了斑斑银妆，在初霁的阳光下更添几分苍凉的凄美。
幽静的山谷被积雪覆盖，白皑皑一片，一脚踩上去，便能陷入雪中，一块顽石傲然兀立，露出坚硬的岩角，只有点点从积雪中探出头来的芒草还残留有深秋的迹象。
深冷的门庭处，脱离了木质轮椅的少女光是站起，就用尽全力。
她一步一个踉跄，扶着墙壁，一点点挪到了竹屋的门前。
“我说过了，以后就不要来了，为何还要来。”
门扉被打开，沈书看着稍稍斜靠在门框上的少女，她的脸透着丝丝病态般的苍白，唇瓣更是失去血色，银色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地贴在颊边，诚然已竭力想要掩饰自己的虚弱，但抓着门框的指尖却在微微颤抖着。
失明的双目让她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只能凭借耳朵来听，来感受。
沈书微闭了眼，缓了缓，睁开，他总不能说是青鸢儿叫他来的吧，虽然也的确是这个小家伙叫他来的。
青鸢儿落在少女的肩上，透过银白的发丝望着沈书，它是个聪明的灵兽，主人的身子越发的虚弱，它能够感觉到她快支撑不住了。
犹如跗骨之蛆的阴毒来的一次比一次猛烈，光靠它这个小不点儿的身体，是完全无济于事的，所以它需要帮手，而且是可以值得信任的。
它充满希翼地望着庭院里的白衣男子，眼中有一丝乞怜。
沈书也的确心软了。
正当他斟酌着该怎么开口时，却见少女的身形晃了晃，抓着门框的手慢慢滑落，毫无预兆的，她整个人就往下倒去。
青鸢儿吓得大惊，急忙扑腾着翅膀想要拉住少女的衣料，可一介小小的禽鸟又怎么拉得动活生生的一个人。
眼看着少女就要跌到地上。
一声闷响。
寒碎的白衣从积满了雪的台阶上滚落，溅起无数雪沫子。
沈书摔了个七荤八素，却是在最后关头将她抱住了。
修长的臂膀牢牢地护住了怀中的少女。
冰冷的雪花打湿了他的后背。
沈书低头，望向怀里的少女。
显然已是晕厥过去。
——
少女被苦涩的药味呛醒。
屋内烧着炭盆，暖暖的温度驱散了室外的寒冷。
她茫然地睁开了双眼，能感觉得到一丈开外有人在煮药。
彻底失去意识前，只来得及耳闻刮来单薄衣诀微荡的声音。
青灯光晕下，少女雪衣银发，正坐在竹制的轮椅上，被一条厚毯盖着双腿，仿若一座釉色温润的秀骨清像。
微微挣开厚毯，陈设简陋的竹屋，鼻息间仍可嗅到几分未被炭火烤干的潮味。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她的声音轻渺，冰冷的语调如同坠地的飞花，“你应该知道，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烧红的炭火，被煮沸的药汤在瓦罐里喧嚣着，白烟缭绕而出，苦涩的药味弥漫。
沈书走神了一刹，手指被烫的微微蜷缩了下。
“我什么都不需要。”他说，目光凝在少女苍白如纸的面容上。
她毫无颜色的唇边掠过一抹嘲弄的笑，“我只是个废人，你想要做什么，随时都可以。但大可不必如此费劲心思。"
仿佛能看到她昔日的光彩，她不卑不亢的声音，一如她的容貌，淡漠中带着一丝清傲。
她曾经是天衍宗最出色的弟子，被誉为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凭借过人的天赋，年仅十五岁的她便在整个东域神洲闯下赫赫威名，甚至是连中域皇朝的圣子都曾亲临，对她倾慕有加。
而如今，她不再高高在上，她的一切荣耀和尊贵，已成往事，再也找不回来了。
沈书转过身来睨她一眼，随即自顾自说道：“我不会轻薄于你。”
将罐中的药汤倾倒入碗，氤氲的热雾从碗沿上上浮，袅袅升腾，飘散。
沈书拉了一张矮凳坐到了少女的跟前。
他清隽的眉眼微抬，“喝下药。”
少女的睫毛轻颤了两下，却并未动作。
“你要知道，你的死活在我眼里或许算不得什么。但你还有那个小家伙，是它在乎你，我也不过是受它所托。”
不知为何的，沈书说这话时，带了几分难得的强硬。
而青鸢儿则落于一旁桌案上，眨眨黑琉璃似的小眼，适当啼唳了一声，算是回应。
屋内火炉滋滋作响。
沈书没由来的觉得他和眼前的少女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都是命运多舛的人，从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所以才产生了共鸣。
亦或者他真的只是受了青鸢儿的嘱咐，不忍心少女就这样香消玉殒，所以才会如此。
沈书端着手边那碗黑乎乎的药汤。
“我是个瞎子。”少女抿起唇，没挪动一步。
“抱歉。”沈书的手僵了僵，“我只是想让你把药喝了。”
少女沉默了几许，似乎有些妥协。
“你好像跟我从前认识的人都不一样。”她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不一样？”
沈书愣了下，随即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这话以前也有人问过我。”
“反正我就这样。”
“……”
少女两瓣粉唇微微分开，愣了有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
又仿佛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沈书倒没解释很多，只是笑了笑，旋即道，“问别人名字之前，先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是礼貌。”
少女想了想，还是说道，“…悠兰。”
她小声念叨着，“千金悠兰。”
“嗯。”沈书颔首，随即将勺中药汤送至少女的唇边，"来，喝药。"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少女好看的眉心蹙起，有几分被欺骗的不满。
沈书一下抬头，他盯着少女卷翘又长的银睫，它们轻轻颤动着，柔柔软软地搭下来，搭在白皙的眼睑上，浮现出一片美好的弧形。
“先把药喝了，我便告诉你我叫什么。”
沈书重复了一遍，带着几分哄骗的意味。
少女眸色深深，盯着前方看了良久。
“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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