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乐趣（上）
台风狂扫过后的第二天清晨。不知从何处飞回的鸟儿们又叽叽喳喳聚集在树顶。地面上枯枝败叶洒了一地，还能看到从树顶上吹落到地上的，东一个西一个的鸟窝。好在掉下来的窝里并没有蛋或幼鸟，否则场面就不只一个乱字可以形容。
在非羽街长长坡道的尽头，最后一个拐角所在的、勉强可以称作是一块平地的地方，在这家名字叫做“新飞书店”的破旧两层半自建房屋的门口，正有一名穿着拖鞋短裤老头背心，面无表情，精神倦怠的男子，手执一把短短秃秃的扫帚，一下一下拨拉店门前的沥青路面。
扫地的手法虽然略显生疏，不过，散落遍地的垃圾都被慢慢聚集起来，最后攒成一堆。李默真立起扫帚，看看干净整洁的马路地面，半闭着眼点点头，转身到屋后找垃圾桶。
等他拖着垃圾桶从屋后绕回来，看到的是比之前狂风过境后还要恐怖的地面——四散开花的枯枝，碎成一片一片的树叶，糊进路边积水里的巧克力味冰淇凌纸，在路中央群魔乱舞状啪啦啪啦作响的黑色塑胶袋以及……
被裹在袋子里拼命挣扎的罪魁祸首小黄猫。
清晨额外又额外的清扫活动结束之后，李默真拎着被积水沾得湿淋淋的小猫，一起回到屋里。呜呜呜呜低叫个不停的小家伙看上去是有点可怜，但想到短短十几秒钟内这小家伙搞出来的破坏，李默真觉得还是不能就这样简单地放过它，否则有一就有二，变本加厉起来就不太好了。毕竟猫实际上是一种相当得寸进百尺竿头的生物。
做出决定之后的行动就理所当然了。李默真揪着小黄猫的脖子回到书店，打开楼梯对面储藏室的白色木门。先是紧皱着眉头对其怒叱了五分钟，管它听懂不懂，首先气势上要显出与平时不同的凶恶，才能让这小家伙意识到身为饲养主的他正在生气。这时候烧的一壶水也开了。李默真一边兑出温水，麻利地给小猫从头到脚洗得干干净净，一边继续不停地呵斥。
被吓蔫的小猫从李默真拎起它脑袋后面的那块皮之后就一声不吭，只有圆圆的翠绿色眼睛偶尔眨一下，眉头甚至有蹙起的感觉，在眼骨附近投下一片阴影。总之，看上去非常可怜的样子。
然而李默真完全不为所动——如果他能如此简单就被感动的话，——不，在这个世界线里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
把小猫身上的水用毛巾擦干，又打开吹风机，在小猫猛然凄厉的嚎叫和不停张牙舞爪的动作里，牢牢揪住可怜的小家伙，用呼呼暖风吹干小猫身上的毛。但是不管怎么说，吹风机的声音对它来说都太可怕了，所以吹干过程的从头到尾，小黄猫都在哀嚎不停。
“最后为了惩罚你这次的行为，给我到小黑屋闭门思过一上午好好反省。”李默真说完，就把小黄猫丢进储藏室，然后立刻关上了门。
※
“与其说是这只小猫的主人，我更觉得你对它的态度更像严厉的老爸对还不懂事总是乱动东西的小孩子哩……”
兽医先生开车送来李默真订购的货品——30kg超大包装猫砂4袋、整箱24罐6钟不同口味的幼猫专用猫罐，六七种不同的玩具钓竿，以及一袋新的幼猫奶粉。
“真是能吃又能睡。”兽医折起空掉的幼猫奶粉袋，丢进垃圾桶。“不过猫砂也买太多了吧，这小家伙要用很久的。”
说着又拿出他家宠物店的五星好评产品——密封良好的猫砂专用储藏箱。李默真眼皮不眨地递过去一叠钞票。
“啊？用不了这么多的，拜托你多少对金钱有点概念好吗……”兽医翻个白眼把一大半退回去。
“剩下的是小费。”李默真用最近在八点档电视剧里看到的陌生名词回应。
“人间可不流行比总价还高好几倍的小费。”接下来兽医花了十分钟，给李默真解释小费在人类历史上的来龙去脉。
“虽然是临啼，但是因为和那些从人类转变过来的不一样，结果你就变成这种什么都不知道、于是干脆就做个家里蹲顺带请认识的人帮忙找事情做的类型了啊。”兽医讲解完之后感慨。
李默真看他一眼。“和你这种能看得到临啼的人类比起来，不算是怪物了。”
“喂我可是假一赔十的普通人类好吗，普通人类！”兽医大喊，察觉到失态后降回声音，“我最害怕‘特立独行’了。普通就可以。我就是普通的那种。”大概是很不爽的关系，兽医把“普通”这个词重复了好几遍。
虽然从认识以来，李默真便对兽医先生的这种希望自己化为“普通”两字的态度心存疑惑，但很显然的，兽医连一次解释的意思都没有。所以这次李默真还是干脆地转移了话题。“这只猫由我来养吧。今后猫粮猫砂什么的肯定还会麻烦你。先说好运费我是不会出的。”他看了眼停在门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金色布加迪。
“这我也知道不用你来说……”兽医看着储藏室合上的白色木门。“不过，你为啥突然要养猫啊？”
“……”李默真沉默了许久，沉默到兽医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因为……比较好奇。”
兽医少见地露出惊讶的神色。“……是吗？！你不是已经……”他想了想还是忘记上次和游紫聊天时提到的对面这家伙的年龄，“……很大岁数了！”
这么大年龄的“人”，还会对一只小猫咪好奇吗！
李默真爽朗地点头承认。“嗯。”
兽医皱起眉，目光没办法从木门上移开地，“好吧……果然还是想摸摸这位少年的小脑袋啊……”
“你说的这句话，有种猥琐的感觉。”李默真看着他。
“等等、这哪里猥琐了！”兽医再次被痛处似的解释，“这是对小动物的爱！纯洁的爱你懂吗！”
“我觉得‘纯洁’这种欲盖弥彰的形容词还是不要加上了吧。”
兽医再次愣住，“哪里欲盖弥彰了根本没有欲盖弥彰好吗欲盖弥彰是什么你怎么能形容成欲盖弥彰呢……”
和往常一样，一旦难以反驳或不想提及，就会恼羞成怒似地捉住某一个单词来回念来念去的兽医先生，其实是个根本不会说谎或掩藏事情的老实人。
※
兽医离开后，差不多也到了中午。李默真又烧开一壶水，从壁橱里拿出一碗方便面。热水滋滋浇在面饼上的声音非常引发食欲，但几乎同时飘起的专属方便面的香气则刚好起着完全相反的作用。李默真抛开听觉与嗅觉上截然相反的双重刺激，趁等待的三分钟间隙，转到储藏室前，打开那扇白色木门。
他做好了看到各种景象的心理准备，包括房间已经乱到一塌糊涂、小猫又躲到需要他花费一下午又大半夜来拎住脖颈、再可怕一点的话说不定一脚踩空掉进哪个没封好口的瓶子里直接小命呜呼……
虽然可能会被嘲笑成胡思乱想得太多，但李默真一直是如此的悲观主义者。
所以出现在眼前的、小猫老老实实前脚并拢坐在放杂物的窄桌上的样子，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小黄猫则完全忘记为何会被关在这里似的，稍稍侧头朝他小声“喵？”了一声。
李默真沉默着，右手慢慢伸上前去。小猫一动不动看着他的动作。并没有要跑的意思。
他很容易就碰到了这只小猫。人类与猫的两双眼睛相互对视着。小猫平静地接受了摸在它头顶的那只大手的存在。
李默真不再犹豫，轻轻托起它，走出储藏室。
“吃午饭吧。”
也许真如游紫和他在电话里所说的，在她和小猫说了那么一句话之后，这只小猫就意识到满屋子乱躲是不对的，又或者是别的原因，让它不再逃避李默真的视线。不过李默真还是觉得这不太可能。
它只是只小猫咪啊。
同是人类还会因为语言不通而无法相互沟通，更不要说根本就是两个物种的人类和猫类了。
不管怎样，这只小猫不再躲来躲去，总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李默真一边以极快的速度吃完泡面，一边打量着挤在屋子一侧的书架，思索怎样把它们回归原位。
舔光盘子里食物的小猫，也晃晃悠悠走到柜台里侧一直放着没有修好的旧藤椅旁。兽医先生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把猫窝放在了这张老藤椅上，大概是想要废物利用吧——小猫轻轻一跳跃上藤椅，笨拙地爬进不是很高的猫窝里，舔好身上的毛，找个感觉最舒服的姿势，眯起眼睛进入睡眠状态。
李默真看看墙上的挂钟。上午11点43分。已经过了游紫和他约好要登门拜访的时间。李默真想给她打电话过去问问怎么回事，手伸进裤袋才想起来，手机已经在前几天捕捉临啼的时候被雨水泡得报废了。
想想他用这只手机的时间才不过短短1个半月就又坏掉，虽然对于日常用品，他一直抱着消耗品的态度来对待，并没有多少心疼的感觉，不过就算是他也察觉到，自己消耗物品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点。
今后要节约一点——做出如此结论的李默真，再次看了眼时间。11点45分。在和游紫认识之后，这还是第一次遇到的状况。
之前无论发生什么事，游紫都从来没有迟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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