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城区的街道，与别处是不同的，建筑内外隐藏的电梯和楼梯把城市分割成了无数个平台。方为策很少来这个区域，此刻他停在一个巨型路口有些不知所措。
雨终于停了，但是天气还是湿冷湿冷的。他试图寻找一些地标或者建筑名字但是大楼外漂浮在空中的立体光屏上都没有给他一点有效信息。至于行色匆匆的行人们也没有一点好声气。
一个手臂上裝着白色装甲的宪兵站在街角，隔着墨镜无法看出对方正在警惕什么。已经很多年了，方为策苦涩的想着，大战之后他们都没有解除过军事管制。方为策看着宪兵的手臂上的标志从充数的白箍筒到现在的聚合物装甲，如今全世界的暴力机构都被粗暴的整合进卫军。虽然他知道也许是因为那个传闻中的夹克女子连环杀人案这些士兵才被送来警戒，但是这么多年他还是不喜欢看见这些士兵。
变身解除后，之前受伤的痛感就又回来了，虽然几乎看不见受伤之处，衣服上的破口还是提醒他自己之前经历了一场生死。灰暗的城市带来的不**也再次笼罩着他，让他不止一次想着维持着变身的状态回去再解除。但是内心的某些部分对他发出了警告，不要迷恋上那种感觉。
他随意跟随着人群，任由人群把他往某个方向带去，人群不断在附近的建筑之间分流。最终他终于找到城市里熟悉的部分，通往其他区域的环城路网入口车站搭上一辆公交车。
望着车载电视上一个赌场和官打扮的魔法少女广告，他感受到一丝迷茫。如果是早上他还在忧心自己的咖啡馆在日益增长的市场竞争里被排除出局，直到现在为了省钱他没有置办新行头还饿着肚子要赶回店里。可是现在坐下来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拿到了一笔钱和一张比原来朝不保夕还要给两位合伙人分红好得多的饭票。
屏幕上那个戴着领结，穿着粉色燕尾马甲一副赌场荷官样子的兔女郎跳到一头浑身缠绕着黑雾的怪物头上随后伴随着自由落体猛的踩下将其击杀。他很确定栗子也能做到近似的效果，毕竟二者的鞋跟长度好像差不多。
自从战争主导权被魔法少女们接手直到现在，伤亡一路走低到达了零伤亡常态化。军机委员会的军队在最绝望的战斗后劫掠乡里时也是魔法少女们保护了那些平民乃至去白象塔同那些高高在上的至高委员们痛陈利害开始了清洗时期。直到现在，所谓军机委员会的初创元老们陷入沉默，用偶像式的形象保持着高效率保护着大家的也是各地的魔法少女们。
比起那个战争常态化宣言和四级动员机制，一群穿着清凉的少女们喊着口号载歌载舞之间打垮了敌人无疑更被接受。他自己那个倒霉咖啡馆也是，对门同行有几个货真价实的魔法少女坐台生意就让他眼红。
屏幕上的内容被切换成了其他节目，一个正装男子正在朗读一篇关于军务节点海伯利安要塞的文章，背景里身穿黑甲的士兵一排一排踏步经过。方为策感到那种压抑反胃情绪达到了一个顶峰，好在他不需要多忍受多久了。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得熟悉，行人们也变成熟悉的中城区典型形象：衣着勉强算是体面但算不上考究，脸上带着疲态的纤弱男女们。
他在一天中第二次推开栗子树咖啡馆的大门，只不过这次庄阙没有坐在吧台前欢迎，他常坐的位置上放着一个大号红色公文箱。红色，今天好像什么都和红色有关。
林清儿，他的另一位合作伙伴正在擦洗吧台上的酒具预备晚上开业。 “老板？你回来了！庄总说你受了重伤来着。” 穿着标准职业装的女性没有掩饰惊讶。 最普通的苍蝇馆子和他来的方向上的那些顶级餐馆可以轻易对顾客说不，但是他们这样卡在中间的不行，所以咖啡馆也得卖酒。当然，顾客们那里恐怕只有参了水的合成酒品了，他们没弄到限产商品特许进口执照。只有少数几种酒水可以不限量供应。
“他根本没看见我就被带走了，我就蹭破了皮而已把车扔在那而已，他人呢？”
“就在你背后，这些人怎么这就放你出来不仔细检查检查有没有后遗症？” 熟悉的声音幽灵般出现在他背后，庄阙侧身靠在被完全推开的大门扶手上，他的那件有些考究的外套上一半潮了。
“说正事吧，”没理会方为策的惊讶，他走到吧台前他的位置后继续说道，“我基本赞同你之前的主张，刚才和一位女士就此话题进行了一场富有建设性的谈话。”
他顿了一顿，转头对林姐下起了单：“金酒，味美思，不要伏特加，薄荷再随便来点水果，记得摇晃不要搅拌。” 这是他每次的老配方，但是他每次坚持全部念一遍。 鉴于这些酒水其实是他自己放在吧台后面充门面的，也没人有反对意见。
“你态度怎么转变这么快？只是聊聊就改变意见了？”
“我和一个老牌魔法少女聊过了，而且我又对比了一下数据。”他象征性的喝了一口继续说道，“不好意思了林姐，我占34%所以这事情基本就定了。”
“我是没意见的，反正我只是调酒的么。”
方为策没有加入对话，他注意到庄阙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歉意。对方在为今天的事情抱歉，他看得出这位老朋友看似大大咧咧下的反常。他乘着空档躲开二人在后厨热了一份炖菜取出来吃。
“哎，凡帮我成事的都要重用，我只请了一顿饭，对方就答应了还说会搞定她们那个协会的授权的，比我预想的好说话多了。”
“所以那姑娘是谁啊？”
正在努力分辨自己盘子里的糊状物中拿一块疑似是肉的方为策看着庄阙炫耀式的在口袋里掏出一张熟悉的烫金名片，“就是这位的名片，看到我们咖啡馆的名字后她还说有个很适合帮忙的后辈有可能可以一起带来。”
“你先等等，她们应该很有钱，你是怎么认识还拉到人的？” 方为策有些惊讶自己这种情况下认识的人居然会有交集，出声问道。于此同时他下意识的开始一些夸张的想象，自己的这个老朋友好像也经常过度热心的参加地区活动什么的，而且他是住在郊区来着很少进城，不对，早上时候他们不就出现在一个地方么。
“我们都是赫尔剧院的会员啊，她还算是我同乡，下次要不带你去认识一下？本质上这是你的地皮和咖啡馆么。”
“就这么简单吗？” 这次是同样迷惑的林姐。
“好像咱们对门抢过她生意来着，我也不懂，就是魔法少女那档子事情。” 这次换庄阙对他们的反应疑惑了，“不过那鱼子酱配鹅肝也不便宜，真是不知道什么人想出来的组合，还搭上下次组织剧院活动的套票，花我的钱印她的大头照在上面。”
这个老朋友居然为了他这么出血让方为策有些惊讶，他知道对方虽然在城里有几处产业够一个人体面的过日子，但是只是因为把他卷进麻烦就如此破费反而让他有些不安，乃至暂时忽略了这层关系可能带来的无穷麻烦。
庄阙的大度让方为策愧疚于自己其实不能完全算被牵扯的受害者从而完全没有注意到庄阙在完全不知道方为策情况的时候就在高档餐厅吃喝。
“我还是很惊讶你的态度转变，毕竟好像你不是很看得开那些魔法少女。” 方为策小心组织着自己的措辞，庄阙过去的冷嘲热讽实在是让人印象深刻。他还记得诸如在歌剧院找出一群五颜六色的演员表演告诉大家无事发生就好像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还有商品化偶像是对过去牺牲的亵渎等等等。
庄阙恢复了他一直以来的嘲弄与优越态度：“任何事物想要保持一成不同的状态，那只能是痴人说梦。”
“我想这是唐吉柯德。”不过林姐没给他机会引经据典直接打断了。
“好吧，在变动与发展中观察生活中壮大的与腐朽的，从而判断真正存在与合理的事物。” 他换上了一种教员们常用的口气，“如果他们把我那堆书运过来的话，你也应该读一读我们的理论。”
其实方为策不理解，但是他听说过这玩意是战争时期军机委员会创始人们的时髦，现在那些书已经几乎看不见了。为了避免陷入什么“生产力增长着，旧关系破坏着......”还有改进辩证法的迷雾中，他赶紧转移话题问起对方上午的事情。
“现在的议长正在恢复委员会之前因为外部不可抗力解散的部门并召回人员，为了提振士气，我们这些被退休的人员也享受了补发的抗通膨指数退休金。”
好啊，这下换方为策羡慕了，自己在为得到一份传奇工作得意时，有人已经领上退休金了。
“最大的收获还是他们去清理了雨燕之塔把这些当时仓促没有带走的东西给送了过来。”庄阙完全没有意识到周围人的态度。他打开那个红色箱子，取出了一瓶被胡乱撕扯下的纸张包裹着的酒。
“这可是有价无市的宝贝，一瓶昔日斜阳-格里尼奥里诺，” 他把酒瓶递给了林清儿，“那一年的阳光特别好，但是这个批次的酒只在品酒会后运出去一个批次，一扇位面门就出现在泰伯利亚，当地的卫军，按照现在的叫法泰拉守望者在争夺战不得已里摧毁了酒庄建筑的仓库，你手上这瓶有可能已经是孤品了。”
林清儿小心翼翼的把这瓶所谓无价之宝放进密封酒柜里，按照庄阙的说法他得到了两瓶，一瓶当时就送给了一个卫军军官已经一起享用了，这瓶在不利储藏条件下放了三年状态也难说。
方为策这才注意到扔在一边的包装纸：《彼岸号事件调查报告：附录K》。
“这是你以前的项目？”他好像第一次意识到这个老朋友可能真的是那个委员会下面单位里的人物，“说起来，那个黑色匣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有段时间负责配合调查这些超自然事件么，那时候魔法少女出现了所以这些玩意都能立项了，虽然最后什么也没发现就是了。” 他算是在得意忘形里收回了一丝正形，“那个匣子应该是送错了，上面的标志是武器的意思，真是乱来。”
他才想起这位老朋友说过他给魔法少女协力过，之前的圣阳也提过要开发自己的魔法，也许可以旁敲侧击的问一下，至于为什么不说出全部？为什么要呢？
“所以那些魔法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劝你放弃吧，你是搞不明白的。” 他把杯中物一饮而尽，说道：“我像个傻瓜一样问过一个能加减自身时间的姑娘她这么玩会不会给自身加上额外的时间债，最后我才明白这就是超自然不讲道理的。”
“所以不是魔法少女就无法理解？”
“差不多是怎么一回事，没有啥逻辑也不遵守物理规则，要不我们去见那个圣阳的时候你自己问问她？”
方为策觉得可以自己去问，也就没有接茬。林姐倒是来了兴致，装模作样的念起：
“力的一部分，常想使坏反而成就善行？”
“永恒否定的精灵？火煞当焚，水煞当自沉，然后是什么来着？”
“你们别闹了，我只是想着，要是能得到这魔法会怎么样。”方为策已经跟不上两位合伙人的节奏了并且有些恼火，他一直怀疑这两位由他介绍认识的合伙人达成过某种意义上的攻守同盟。“比如说林姐能当上魔法少女吗？”
“恶魔们往往会用神圣的外表，引诱人们干最恶的罪行。” 庄阙来了状态，又补充道，“这次是莎士比亚，你总该知道一点了。”
“你这个点应该回去了才对，好赶上白天回到郊区，被这些一闹我又开始浑身难受了。”一般是气话一半是实话。
“ES MUSS SEIN？”
“ES MUSS SEIN，ES MUSS SEIN.” 在一唱一和中谜语环境终于结束了，庄阙拎着箱子消失在门口。
“这本是个一事无成的世界，直到大家开始互相指责他人不能把事情做好并为此互相杀伐，这才成就了一些事情。” 熟悉的声音响起，他一回头却又看见消失了许久的红衣少女坐在那个位置上念道，见他已经望了过来，对方点了点头随后消失在空气中。
“给我杯波本，林姐，拜托你别去满足那家伙的戏剧表演欲了。” 他重新坐下并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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