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蕉这边已经离去,宋知熹双手交叠十指相扣,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朝楼里四处张望,突然有几分念旧。
想着既然来都来了,她便起身提起裙子,踩过两层短阶,走到柜台边朝伙计唤道,“请问,琼娘在么?”
“姑娘是要寻咱百食楼的掌柜娘子啊。”伙计抬起头疑惑地问道,“是饭菜出了什么问题不是?”
“不会,没有的事儿。”宋知熹微微摇头,忽然一只染着浅梅色丹蔻的手搭上了她的肩头。
“福生啊,你眼力见儿不够了,这位可是咱百食楼的第十八位东家,怎么又不认得了?”女声悠悠传来。
伙计苦恼地挠挠头,紧接着就十分卖力地盯着宋知熹瞧,仿佛要将她印在脑子里一般。
宋知熹被瞧得心里发毛,尴尬得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赶忙偏头看向说话的娘子。
“宋姑娘莫怪,这小子,瞧谁都脸生。”琼娘笑着道。
琼娘二十有七,生得如出水芙蓉一般,与出阁时别无二致。她丈夫姓张,出息不大却偏爱从军,这么一去便有三年五载,她也顺手打理起夫家的百事楼,做了掌柜娘子。
因她为人随和且与人相处融洽,加盟的东家大有人在,就算不入东,也有不少商人借着百食楼谈成过不少生意,自然愿意帮衬一二。
不过,第十八位……总共加起来岂不是会更多?
“这……”宋知熹看向伙计,面露同情,“这哪是脸生不脸生的问题,琼娘,你也太难为人家了。”
这时,伙计率先开口了,“宋姑娘可别小瞧了福生,咱守柜台的,应该有这个能耐。”
“觉悟挺高,不错呀。”琼娘柔声笑道,牵起宋知熹的手便把她带走,打算聊上几句热乎话。
……
只需拾阶而上,便可发现百食楼的这一处视野敞亮,楼层内皆是撂起了帘子的雅座。不管是文人雅客,还是身背剑鞘的江湖旅人,在畅谈清欢这一方面一句更比一句慷慨。
“待到花枝酒盏,当需再聚!”
几人围座之处,一人起身率先陈词道,“我愿一直与各位畅谈清欢,诸位挚友一身浩然,不惜对我照以肝胆,今日这最后一聚……”
他刚说完便一手端起酒碗,另一只手立马朝邻座之人的肩膀使劲按压,把刚要起身的人直直摁了下去,“郭兄你莫要与我争抢,让我先干为敬!”
“哈哈哈!”
久违的笑声打乱了几人过往珍贵的回忆,往事如
洪涛一般拍打着心中的擂鼓,全座忽然寂静,之后的一字一句都说得万分艰难,感人肺腑。
惹得邻座一位猛士潸然落泪,觉着手里的酱肘子都忽然不香了。
宋知熹撑手抵住眉眼,暗道这就是离别季了么?虽互相不识得,但此番场景在陌生人之间极易引起共鸣。
几人这么一场饯别宴,感染得整层楼里顿时沉静下来,轻轻的叹息声陆陆续续从各方雅座上传出,四处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感怀……
“嘿!就那几两胸脯肉,崔爷我瞧得上?买二两白花花的猪肚皮挂着都比看那女人来得实在!”刺啦啦的声音响起,把众人几乎就要酝酿好的情绪倏地刺破。
宋知熹抬起眼皮,觉着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来,忒煞风景了。
猛士突然把酱肘子往桌上一拍,眼泪都没来得及擦干,“哪个浑人,喊你娘呢!”
“咋!”
琼娘这番已经从对面起身,往猛士那边走过去说了几句软乎的场面话。
待琼娘在宋知熹对面回了座,几个伙计正巧端着坛子上楼添酒,方才沉静的气氛这才终于轰然打破,整层楼里陆陆续续再次恢复了先前的畅谈与笑闹。
这半晌的时间,宋知熹已经想起了什么。
崔爷?不就是那日被琼娘告了官的那位霸王?竟然还敢来,是要赖着不走了么?
宋知熹疑惑地看向琼娘,希望知道些什么。
“想必这人是来惯了,崔贵的金豆子多得没处花销,有生意上门为啥不做?再说了,他倒是中规中矩地付清了账。”琼娘道,“所以说,你也别对他太有偏见。”
“这么富裕还偏偏爱吃白饭,图什么?优越感么?”宋知熹掩着嘴打趣道,“琼娘,你这偏心了啊。”
“但……好德行!即使被告了,也能照样面不改色地来吃喝。”宋知熹思量一番,偏头朝崔贵那边投去了视线,“这一点,我真心佩服。”
崔贵那一圈雅座里显然围了不少男人,有几个甚至已经被列入了街坊食店的黑名单。
“那等耳根细软,平时又那么软和一个女人,怎的就被你逼急了呢?瞧瞧我们几个,官府把咱一整,弄得好好的便宜饭也吃不成了。”
崔贵道,“唉,你们崔爷也不容易,被罚了不少家财,把我老子气得都差点儿起不来床了。”
“诶,你是不是做了那等子事,把人给逼急了?”几个男子眯着眼讪笑,眼里冒着精光。
“呸,收起你那些龌龊的心思!”
……
“耳根子软,哪比得过眼皮子浅更来得可笑?”一个清朗含笑的女声滑过众人的耳朵,就算是在嘈杂的楼厅里也能十分抓耳。
宋知熹至始至终没有偏头,又道,“琼娘呀,你怎么看?”
琼娘刚想制止,又觉着宋知熹有心为她出头,倒是她自己过于迁就了,唯一一次有机会告官,还是拖了宋姑娘的福。
她点头回道,“我觉着挺有道理。”
听到两人的对话,一个男子嗤声笑道,“眼皮子浅?这是说咱没眼力见儿?”这就打算寻了那个出言不逊的女子,再给她点儿颜色看看。
崔贵早已循声望去,却一眼便看到了女子对面的琼娘……
“瓮中捉鳖啊,就是想一网打尽,那咋说来着……杀鸡儆猴?我就是那鸡,你们就是那些猴儿,咱们啊,官府的眼皮子底下呢。”崔贵突然拦身高声说道,又清了清嗓子,“学着点,做个良民,懂不?”
“崔爷,你这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吗,我们若是有你那么多金豆子,还用得着吃霸王餐?!”一人突然掀了桌子,酒盏摔地后即刻皲裂开来。
“敢情崔爷以前日日来百食楼吃白食,是打起了掌柜娘子的主意啊~啧、啧!”眼尖的一人也跟着起身插话,他早就看见了那边的琼娘,哪里还不明白?
崔贵莫名有些臊得慌,他起初是真不知道琼娘也在这层楼里,不然他不会开口第一句便说得那么、那么羞耻。
怎么还就冒冒失失了,不就是猝不及防被告了状么,跟一个姑娘家有什么好置气的,自己也忒没风度了。
宋知熹回头看去,那边几个男人已经吵得不可开交,至于崔贵么……嘿!奇了,活脱一个受气包似的,杵在那儿竟然还在出神!
这般模样,倒是像极了琼娘的做派……
宋知熹似乎看明白了什么,笑着地摇摇头并不言语。
这俩人的心思,她还是莫要掺和的好。
“平日里不晓得听过有多少回了,让他们去吧,就是讨点嘴皮子上的便宜罢了,我也不吃亏。”琼娘打场面的功夫向来不差,她却起身离座,挽住了宋知熹的胳膊,并不打算掺和那边的纠葛,“来,陪我出街走走。”
“好啊。”宋知熹垂眼,识趣地答应了,经过前几日的一番折腾她也算有了改观,回到府里躺着虽然舒服,但多到处走走身子能更加爽利,比躺在床榻上蹭吃蹭喝也来得更加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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