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你看，这孩子就在这里哦。”
我把小兰一把拉到长椅之前，而此时的她，先前害怕凉的情绪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不明真相的疑惑。她并不明白为什么我要特意将她拉到凉的面前。
身高大概在一米四到一米四五的样子，在同龄女生当中算是比较娇小的身材，相貌十分可爱，虽然看上去好像挺瘦削的，其实真正碰到的时候，出乎意料地有种肉肉的感觉。与我相同的三十七摄氏度体温，也正源源不断地通过我掌面上神经末梢反射到大脑中枢。
你看，先前被她咬住的齿痕都还在那里。
我甚至慌忙地捡起刚才丢在地上的纸巾，让凉好好看看粘附在那上边的白色奶油。
“对不起……”
可凉，到底还是摇着头道歉了。
任凭我怎么努力证明、展示小兰的存在也好，她都没办法目睹到小兰。
并不是她把我当成自言自语的疯子还是怎么回事，只是说，她看不见而已。
“那能听到她说话吗？”
凉，又摇了摇头。
这样一来，总让我觉得自己好像白痴的样子。
“不过，我相信你说的话就对了。”
经凉这么一说以后，一时怅然若失的心情才得以恢复了多少。
奇怪。
太奇怪了。
为什么我能看到，而凉却看不到呢？
“这是为什么呢……难道说是需要作法一类的吗？”
想要看到幽灵，自然有许多种办法，但那基本都是给普通人寻求刺激时候用的，一般情况下，天师无需多此一举。哪怕像我这样实力孱弱的家伙都可以做的话，我就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凉却做不到。
“不，没那个必要——”
“仅是为了看到那孩子而随便作法，反而不太好。”
言罢，凉伸出手指了指天空。
“说到底能不能看见，也是波长和缘分问题罢了……当然还有其他原因，不过看不见也没什么所谓就对了，倒是那孩子……看来和你很有缘分呢，我就没这个‘福气’了。”
说着，她向我投来如猎鹰一般锐利的目光。
话说，为什么总感觉凉好像有点生气的样子……
但也就是燃起火星的程度，她就将自己的怒意给压了回去，微微叹了口气。
“为了那个孩子……杀死了一方河神，不值得啊……”
我明白凉的意思。但纵然理智上能理解，可情感上的波纹却没有这么容易被抚平。
倒不如说，也正因为太过明白，心中才会不由分说产生某种强烈的厌恶感。
我，讨厌说出这种话来的凉，甚至觉得她非常冷漠、非常恶心。
我想听你说的，并不是这一句话啊。
我能容忍凉对我的呵责辱骂，但我却唯独不能容忍她对小兰的漠视。
“再说，事到如今，你把这孩子救回来了，又能怎么样呢？你我都应该明白的吧，人死不能复生，就算你对她再怎么好，她都无以为报，不是吗？”
不。
我所追求的，并不是想要小兰报答我些什么……这么小的孩子，也不可能报答我些什么。
“我只是想带她回家见自己父母最后一面而已。”
“然后呢？见完父母最后一面以后，你打算怎么样？不……应该问那孩子她打算怎么样？轻轻松松地去投胎吗？然后把打死河神的烂摊子交给你处理？为了这样的小鬼，实在是不值得啊……”
“只不过是一只功力尚浅的水鬼而已，你又何必为她做到这种程度，让她自生自灭不就好了吗？即便是这么不幸被河神当作小鬼使唤，我们需要做的，也只是将她退治，然后安抚河神的情绪罢了，而不是两句话谈不妥就一掌拍在河神的天灵盖上非要把他给打得魂飞魄散永不超生才愿意善罢甘休。事到如今，我也不会再说你什么了，你也无需向我道歉，要是真想诚心诚意的地悔过，就和我一起去水寒师姐那里磕头认错……最后就是，离开这个孩子，不要再帮助她了，也不要让她继续跟着你。”
“……为什么？”
为什么你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么残忍的话来。
“因为，人鬼殊途啊……这一切都是她的命不好……你我都应该知道的吧，有些东西生来就是注定的——是福还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们能做的并非是强制干涉那孩子的命运，而是为她祈愿下次轮回当中无辜枉死的她能够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地度过那一辈子，至于河神对她犯下的罪过，下到地府后我相信会自有定夺，至少也能还这孩子一个公道吧。所以——”
“所以什么？”
我冷不丁地打断了凉。
因为，这已经超出了我对她容忍的极限了。
就算她是我的青梅竹马。
就算她是我的未婚妻。
但一而再再而三肆无忌惮地拨弄着我的“逆鳞”，此可忍孰不可忍？
“……”
大概是察觉到我的变化，凉便不再作声，只是低下头去默默地叹了口气。
“拜托，凉，我不想听你说这种话……冷静，或者冷酷的‘价值论’，把所有人都标好‘价格’以后再来考虑该舍弃谁该保留谁，在让自己获利最大的同时，将损失降到最小——即便你真的是在为大局考虑，我也无法认同你这种方法就一定是正确的……固然，河神对这座城市来说非常重要，但在你眼里，小兰，这孩子就这么该死吗？正如你认为那鲶鱼老妖本应命不该绝一样，我也觉得小兰不应该死……”
“不……这么说也不对，没有人是天生该死的，也没有人是为了让那条虎头鲶鱼果腹而出生的……再说，我根本就没听说过有哪里的神明会吃人，吃人的，只有妖怪而已……既然如此，就算是我杀了那条鲶鱼精，那老妖也是死有余辜。”
“凉，你真的能明白那种看着弱小被强大欺压时候自己却不能出手的感觉吗？告诉我，你真的明白吗？总是说替天行道、替天行道，那这种时候不正是我们出手的好时机吗？这孩子死了以后，虽然记不起自己的名字了，但也没有害过一个人的性命，就连‘头七’那天她都没能回家见自己父母最后一面……连拖人入水这种水鬼基本技能都一塌糊涂，你指望能这样的她能单凭一个人的力量从鲶鱼精手里逃跑吗？你好意思让她自己去找回家的路吗？”
怎么可能。
要我看到这孩子被人欺压却无动于衷还要对欺压这孩子的可恶老头阿谀奉承毕恭毕敬，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孤魂野鬼之所以会成为孤魂野鬼，就是因为在成为孤魂野鬼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丧失为人时的全部方向感，因而“头七”之际，才会有专门为往生者们引路回家的鬼差，以防往他们找不到归家的路。
自然，现在是不可能去找无常鬼帮忙的了。
所以，我才会决定要帮助她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半途而废，可不是我的行事风格。
已经决定好了。
单方面任性地决定好了。
在将她送到家之前，我都不会离开她的。
“我说，你真的理解我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沉默了良久，凉再度发话。
“不理解，也不想理解。”
我对这样的论调没有任何兴趣。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一刻，耳边传来了隐约的哽咽，我才发觉被我抓住一只胳膊的小兰哭了起来，然而却不是因为我把她的手抓得太紧。
“大哥哥……不要再和凉姐姐吵架了……不要再吵架了……”
“才不是吵架呢。”
我苦笑着，摸了摸那孩子的脑袋。
对呀。
小兰就是这样善良的好孩子……心中没有邪念和怨气的话，她无论呆在阳间多久，都不会化作噬人厉鬼，也正因为如此，道行才会浅到无法害人。
所以，凉，你叫我怎么放心这么弱鸡的小女生在大街上随便乱跑。
做不到啊、做不到啊……臣妾做不到啊。
然而，无论她哭得再怎么伤心动容也好，也不可能传达到凉的耳朵里去。
由始至终——
能听到的她的声音，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能看到的她的身影，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不是我的话，就听不到。
不是我的话，就不看到。
就是因为这样看似精神错乱需要电击治疗的缘由，我才能在那个河边遇到了她，并在初次搭讪她的途中，被她很很给伤了一把。
尽管如此，她在最后，还是向我警告道。
“不要再靠近我了，你会死掉的。”
因为是水鬼，所以会害人性命，那是她的“本职工作”。
因为知道自己是水鬼，所以才会勉强自己尽量避开活人，离得远远的，避免他人遭遇到与自己一样的“不幸”。
“所以说，凉，你能明白那种心情吗？怕自己会谋害素不相识的人们，所以即便遭受再怎么多的痛苦也好，也要叫人避开自己……明明比谁都希望能有一个人来搭救自己，却又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拒绝前来帮助他的人……说不好听点的话，这孩子，善良、太善良了……已经善良到令人费解的地步了……不，根本是叫人想要冲过去将她痛骂一顿。”
你这**，大声喊救命不就得了么？
不过，小兰她不可能会这么做就对了。
“刚才，凉你也说过的吧，这孩子也许和我有缘之类的，所以只有我才能看到，而你却看不到。那么，反过来说，能够帮到她的，也就只有我一个人而已……既然整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看到她、能帮她的话，你还忍心要我对她视而不见吗？”
凉。
抱歉。
对不起。
请容我再次为自己的鲁莽和无谋而道歉。
但是，对她视而不见这种事情，我真的是做不到。
“还是说，凉，当初你愿意继续做我的未婚妻的理由，无非是因为我足够铁石心肠冷酷无情吗？”
话到此处，一路无言的她不禁愣住了一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而我，也回报以异常坚毅的目光，让她好明白仅属于我的那份坚持。
然后。
忽然。
真的是一瞬间的事情。
前一秒还毫无表情可言的冰冷面容，顷刻间被大片大片地红晕给“地毯式轰炸”了一遍。
像是想要阻止从鼻腔中流出的血液那样，凉死死用手掩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发出模糊不清的低吟。
“糟糕……为什么之前我都没发现你这家伙原来有这么帅气的一面……”
什么叫“原来有这么帅气的一面”……我本来就是一表人才、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人称“罕井吴彦祖”，正是在下。
好吧，说笑的。
“老实说，如果我是男人的话，也一定会迷上你的。”
“你还是作为女性迷上我比较好。”
莫名其妙地**一紧。
我可是以非常认真的语气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也没什么所谓就是了——原本，我就已经被你迷上了，不是吗？”
“诶……这个嘛……啊……嗯……确实如此。”
没想到竟然在这种时候，我会被凉这猝不及防的一记“直球”给打得惊慌失措。
不过，谁让我的魅力就是这么大呢……
“啊啊，事到如今，我都快成了你的共犯帮凶了。”
“怎么样？初次犯罪，应该会有相应的**吧？”
我说着俏皮话，笑嘻嘻地看着凉。
“才不是什么犯罪呢……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一点感言罢了。”
好吧，也是时候该走了。
走去哪里？
当然是那孩子的家啦。
凉微笑着，跳到了我的自行车后座上。
哎呀呀，忽然间变得这么主动，这岂不是浪费我刚才想要邀请她的那份勇气吗？
就在想着有的没的时候，我才发觉，坐在车篮上的少女，脸上洋溢着满满的笑意。
而那笑容，正如夏天的向日葵那般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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