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出体育馆，哗啦踩过一整条铺满落叶的直路，上楼。
拦住林忱的是一条警戒带。
破旧，沾着灰，中间搅成一团。它两头各缠于楼梯扶手与一根便携式栏杆上，冷面干瞪着汗流浃背的来客。
“考试重地，闲人免进……嘁，是有这回事来着。”
久违大熬一夜，加上给女仆打扮的少女霸王硬上弓也似闹了那一出，记忆混乱到已经不能用模糊来形容了。
硬要说，倒和喝断片了有些类似。
在被巡逻保安逮住之前，林忱掉头下楼，脚步虚浮地往外疾步跑去。
以谢唯的性格，大概不会忘记作考场这茬。也即是说，找钥匙纯粹只是她开溜的借口。
空操场，黑摸摸的活动室，休业的小卖部……一无所获。
没有钥匙，家也回不去。她还能去哪？
“那个笨蛋。”
呼吸不均起来，这样剧烈且长时间的运动可真是久违。林忱用已湿透的衣袖抹两把汗，卷至肘部。
不知不觉回到校门，他一把拽住刚要回保安室的门卫。
“大爷，问您个事！”
后者颇错愕地看一眼门边挂钟：“咦，这才刚半小时，你怎么就……”
他的话被戛然打断。
“请问今天……进来的学生，您还有……有没有印象？”
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上，背后一片凉。扶膝猛喘两口气，林忱上气不接下气地抢先问道。
老门卫似有些惶惑：“早上人少，大概还有点。咋了？”
“女朋友！”
石破天惊的一声，引得路人和经过的学生纷纷侧目。
“哈，什么？”门卫没听懂。
当务之急是以最快速度找到谢唯。虽然多少惹人误会，但林忱才不管那么多。
“那个，我女朋友说是来学校了，您有没有印象？”
见对方仍一筹莫展，他竭力拼凑着谢唯的形象：“大概有我耳朵那么高，长发，穿的校服……记得？”
“呃，就昨晚和你一起的？”
“对对！”林忱板着脸催促，表情分外严肃。
思索一会，门卫了然地摸着下巴，连连点头：“诶，我有点印象……那小姑娘，在你来之前是来过。”
“然后呢？”
“我记得她进校门没两步，又突然折返出去了。”
是反常的举止吸引了门卫注意，才会有所记忆吧。那丫头绝对是临时想起教室被当作考场，所以直接走掉了。
明明有了线索，林忱心中大石却越发高悬。
说来也怪，即使清楚其实什么都不会发生，在亲眼看到谢唯完好无损站在面前之前，他感到难以安心。
“那她去哪个方向了，您还记得吗？”
“呃，我记得是……那边。”
老门卫指了方向，接着问：“不是说小姑娘不舒服在家休息吗，这又是咋？闹别扭了？”
“事出有因。总之谢谢您了！”
林忱对尚在疑惑的老门卫道过谢，再次奔跑起来。汗黏稠地在风里流淌，被夺去体温的皮肤起了疙瘩。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哪都没有。
汗腺一刻不停地运作，将亮红的衬衣染成暗色。要被纪栈一瞧见，估计会大肆调侃一番吧，毕竟这实在不是林忱的作风。
但没办法。人偶尔也要做点不像自己的事。
“呼……呼……”
呼吸越发急促。
无论哪里都找不见那个纤弱而熟悉的倩影。街上无数人来往，在林忱眼里却与空荡无异。
“到底在哪……”
马路对面的地下商场，隔一条街的小吃店，昨晚刚经过的河边小径。学校周围所有可疑的地方几乎全找过一遍，却一无所获。
铅重的腿卡壳般拧动关节，发出吱呀的罢工声。
绕了一大圈，林忱最终回到门口小卖部旁，一身疲惫地蹲在石阶边。
“别是约了伴上哪玩去了吧……”
他自暴自弃地想。
要真是那样，岂不显得现在狼狈不堪的自己很可笑？
脱下尽是汗咸味的风衣，撇在怀里，林忱舒开双腿坐下。天空阴沉极了，却偏不时漏下几束阳光，以刺退凡人多余的视线。
干脆……找姓顾的问问得了？
虽是百般不愿的最终手段，也不得不提上日程。林忱掏出手机。
啊，手机。
手机！
对啊，打通电话问问不就得了。
看来是急躁让大脑退化回人力时代了。林忱对自己无语地一头栽在膝上，以别扭的姿势找到谢唯的号码。
“不行！”
拇指距离拨出键约一公分，有熟悉的声音从店里挤入耳膜。他怔怔抬头，随即释然地叹口气，起身。
“……真让我好找。”
那个不叫人省心的笨蛋。
·
当谢唯记起考场这桩事的时候，门口的“臭老头”正诧异地盯着她看。以至于离开学校之后，脸上的热度还消不下去。
都怪那个木头！
哪有人鼻子都快挨着了，还玩急流勇退的？
坐于校门左侧冰冷的花坛边，谢唯气鼓鼓瞪着一侧店面玻璃上投出的少女，手不由自主抚过朱唇。
“唔，好凉！”
指尖温度传到温热的唇上，她一个激灵。
又干又瘪，犹如风干后的角豆。和接吻时的状态简直天差地别。
“不过……那也是当然的吧。”
意识到自己羞耻的想法，谢唯忍不住捂脸，两腿踢蹬着。
怪他，怪他，都怪他！害得自己也变得奇怪了——要让平时的她去强吻别人，那肯定打死不从。
“所以才最讨厌所谓的氛围了啊……”
少女轻叹一声，用皮鞋跟无所事事地敲击破损的地砖。晃动的声音非但没让她平静下来，反令心跳加快了速度。
击鼓一样响个没完，好吵。
“……还是想想去哪吧。”毕竟一个人傻坐在这自言自语也挺显眼的。
起身拍拍裙摆的灰，谢唯走进平日常去的便利店。门铃叮咚两声，排架间屈膝挑选的水手服女孩闻声看过来。
“咦，是唯亲~”
瞧见他，江枫和亲热地扑过来，在没能躲开的谢唯脸颊上蹭了两下。
“唔……枫和，别这样！”
虽说已不是第一次被这样对待，谢唯还是难以习惯。她扳着对方的肩拉开距离，无奈道。
“嘁，小气！贴贴不好吗？”
江枫和假意埋怨道。下一秒又换回笑眯眯的表情，牵起谢唯的小手：“来买零食吗？”
“算……是吧。随便逛逛。你呢，一个人？”
“你过来看。”
江枫和拽她到店外，朝隔壁书店一努嘴。只见书店里拥着不少女生，手捧小本，好像在和什么人说话。
“枫和，来救救我呗。”
看见外头张望的两人，被围住的少年略无奈地挥手，软软求援道。然而江枫和只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自作自受！好好享受你的后宫吧。”
“诶！”
不顾发出惨叫的某人气校草，江枫和撇嘴对谢唯摆出苦瓜脸：“如你所见。其实和一个人也没啥区别。”
“哈哈……谭青原来这么受欢迎啊。”
百闻不如一见。谢唯勉强笑着，心里早惊叹开了。
“可不是？得亏这是周末。要换平时，光是去参加会议的路上，他能签一火车名！”
这话当然有夸张成分，但江枫和溢于言表的烦闷倒货真价实。看来是没少受其人气的波及。
“所以你们是出来……呃，约会的？”
提及约会，脑中已闪现出林忱近在咫尺的脸庞。谢唯微微咬唇，说得相当挣扎。
江枫和愣了一下，哂笑道：“我和他？怎么可能。”
“唔，抱歉。”
“没事啦。也是我先喊他出来的。刚去书城选教辅来着，青比较有经验。”说着，她晃了晃腕上的书袋。
“原来如此。”
谢唯点点头。
“哎，在这看大明星签售会也没啥意思。来聊聊天吧！”
回到便利店内，江枫和边走进货架之间扫视着各种口味的薯片，边对后边的谢唯笑嘻嘻道：“最近怎么样啊？”
“诶，还好吧。也没什么特别的……”
“不是啦，是说你和小忱。”
咯噔！心跳骤停。
仿佛十分精准地一脚踩中开关，谢唯登时不自觉地紧张起来，捏着手心看向别的地方。
“咦，这个反应——果然发生了什么吧？”对方眼中的八卦之魂在燃烧。
“都说了，我和林忱不是……”
谢唯怔住了。
——说不出口。
很莫名，也很唐突地，以往自以为习以为常的否认这次却像哑火的枪管，卡在喉咙间说不出来。
为什么？
“不是什么？”
没听见回音，江枫和扭头看过来。却见谢唯低着头，似在嘀咕什么，声音小得听不清。
“不是……那种关系。”她最终艰难道。
“诶，骗人！明明看起来那么恩爱？”
“哪有……”
“那，唯亲喜欢小忱吗？”
不愧是天然系女高中生，说话直的程度恐怕连林忱都要甘拜下风。谢唯猝不及防，小脸刷地蒙上一层羞赧，嘴唇好像更干了。
“那当然……当、当然……”
“当然？”
“没……没那回事……”磕磕绊绊地，谢唯说。
“唔噗，超意外！”
江枫和竖食指在唇瓣前，歪头思索一阵。当她再看向沉默不语的谢唯时，眼神里已含了些微不可见的意味。
“那，唯亲。”
“嗯？”
“我可以找小忱告白吗？”
“……”
谢唯愣了一下。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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