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毛巾没拧干，抹过皮肤无不透入清水的凉意。林忱打个寒战，眯眼打量热水器上的刻度。
“……忘烧热水了。”
经由脸侧淌至下巴的水珠落入盆中，啪嗒一声。他随之叹气，倒空脸盆。
总感觉内心无法平静。原因再明白不过，无可非议。
检查过门窗，关掉客厅的灯，他打着哈欠走入卧室。谢唯缩在为她备的棉被里，背靠立起的枕头，正翻阅一本看到一半的小说。
窗没闭紧，冷气和深邃夜色一起涌进来。对楼一片黑灯瞎火。
“你好快。”听见脚步声，她抬头诧异道。
林忱走去书桌边锁上窗，草草理一遍本就整洁的桌面，而后才看向不明所以的少女。
“你语文一定不好。”他唐突道。
“怎么说？”
“没什么。”思索一阵，没想出什么委婉说法，林忱坦率直言。“一般情况，快对男性来说算违禁词。明白？”
“？”
合上书放在棉被上，谢唯宕机好一会，才堪堪想明白。她脸上倏地泛了红，一对眸子躲闪几回，最后怔怔瞪向手中书封。
“……变态！”隔一会，她似找不到话说般轻轻嗔了一句。
“是是，变态。你不能换个词？”
林忱习以为常地应一声，绕到床另一侧坐下。颇有年岁的双人床随之呻吟了一两声。
“才不要。”
谢唯重拿起摊在被子上的书，冷哼道：“你不挺中意这称号？”
“不记得说过。”林忱钻入另一张被中，仰躺下去，呆望着被白炽灯光装点的天花板。
隔壁飘来比之在客厅要更浓郁的香味。房间内安静得很，书页翻动的声响清晰可闻，像行走缓慢的读秒器。
“这么说，你不正坐在变态的床上？”他突发奇想。
“好像是这样。”
谢唯翻了一页书，撅嘴敷衍道。关了窗，房间内竟出奇闷热起来。她踢开被子一角，探出一双干净的裸足。
“那又如何。”
“不跑？”林忱边刷手机边问。
“有地方跑？”她抬头想了想，结论令人沮丧。“门窗紧锁，手无寸铁，正主就在我边上——怎么跑？”
林忱跟着沮丧起来：“那咋办。”
“不是，你失落啥。”见他皱眉，谢唯不能理解，探腿轻踹去一脚。“这岂不是你的大好机会？”
“你这么认为？”
“全看你有没有贼胆。我哪有的选？”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话题似乎有些不妙，但却没人质疑这点，只权当在编故事似的闲唠下去。
树影在路灯下化作窗玻璃上的景致。月泅入云海，外面的世界黑得令人生惧。
“拉窗帘不？”
见谢唯怔怔盯着窗外发呆，林忱建议。而她只耸肩，并没有多在意：“这也要问我？你看着办呗。”
“那算了。以为你会睡不着。”
林忱刚支起身，一听便又失去干劲也似倒回去。反而是谢唯听他这么说，俏脸上浮现些忸怩。
“……以前倒是有点……”
“什么？”
“没、没什么！”谢唯别好书签，将小说放在床头，闷闷钻入棉被中。“我困了，熄灯。”
“是是。”
林忱答应道。啪嗒一声，房间内陷入黑暗。
身子朝向床沿那一侧，谢唯全身裹在被窝里，面红耳赤地和窗外朦胧夜色干瞪眼。
“……好险。”
枝叶与风合奏的沙沙声，张牙舞爪的无数黑影，极目望不到边的好似无底洞的天空……
久违的景致，对少女来说。真的久违。
她曾对这些谈不上温和的景致不胜厌烦，甚至到害怕的地步。以至于不拉窗帘根本无法入眠。
奇妙的是，现在她正和它们对视，心情平静到不可思议。
是因为有林忱在？
也许是，也许不是。任谁都说不清这些，能做的只是接受和面对。不大喜欢的夜景也好，喜欢的人也罢。
眼闭了许久，睡意却不愿轻易上工。谢唯缓缓睁开眼。
“……你睡了？”她问。
“还没。”
停顿一会，背后传来清晰的回应。迟疑片刻，谢唯动作极轻地转过身，背对着相对明亮的窗。
眼睛尚未完全熟悉黑暗，她不适地眨眨眼。
林忱仍倚在床头，调到最低亮度的手机隐隐照出他不大有精神的脸。谢唯把自己蜷成只圆滚滚的雪球，伸脚踢了踢他的腿。
“不睡吗？”
“嗯……不是很想睡。”他含糊其辞道。
有晚归车驶入小区。不知作何经历，竟放肆鸣了几声笛。淡黄的车灯在窗沿一闪而逝，对楼传出不大能听清的谩骂声。
谢唯在被窝里动弹两下，把压住的头发撩到脑后。
“咔擦”锁了屏，林忱头靠梆硬的床头木，看向一声不吭、却也没老实合眼的少女：“你呢，刚不说困了吗？”
“但现在不困了。”
“那算什么。”
“有什么奇怪？熬太晚当然会睡不着。”谢唯掩在黑暗中的眉不满地蹙起，嘟哝道。
“那为什么会熬太晚呢？”
悠哉一句话，堵住少女千言万语。
林忱将手机扔在枕边，双臂伸至脑后，欣赏谢唯气鼓鼓却无法反驳的可爱样。
“你不也说想看吗？”她说，“好像全是我的错一样。”
“几时说的？”
很少能见林忱露出这样闲逸的表情。可惜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实属一桩憾事。
半小时前的记忆还不至于暧昧，清晰得历历在目。在发现似乎确实只是自己在胡闹的事实后，谢唯表情也丰富起来。
“几时？”林忱问。
“没……没说过。”
“有良心。”
听见这样的称赞，谢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那……你就由着我任性？”
“怎么，这会良知出走回来了？”
林忱挺诧异。尤其谢唯对他的调侃全无反应，这也是稀奇事。
渐习惯了夜色的眼里映入她落寞的表情，被褥一角横盖着小腹，两条腿皆探在外头，相当纠结地绞在一起。
“因为，”她声音小了不少，很没精神，“你说你不开心……”
“这又是几时说的。”林忱哑然。
手机铃兀然响起。他抓起扫一眼，挂了扔回原位，把变冰的脚缩回被子中。其间谢唯一动不动。
“我看得也挺乐呵。”他简单地说。
“骗人。”
“有什么好处。”
“谁知道，你就是骗人！”
谢唯盖住脑袋，沉默一会，从厚实棉被里传出低声：“……要真有让你困扰，干嘛不说？”
“说你又不信我。”
床榻一阵晃动。林忱轻巧滑入被里，探手在两团棉被间。“能暖暖手不？”
“凭什么。”谢唯问。
“呃，主人的任务？”林忱一直想这么说次试试。“咳，开玩笑……”
“好吧。”
对方好像不管什么玩笑。凉却很软的手安静贴附过来，停在他第二节指腹处，轻捏两下。
“敢越界就杀了你。”她说，语气不大有危险性。
林忱笑一声。
“睡吧。”
“不纠结骗人那茬了？”
“信你了。”
谢唯探出脑袋，侧向他这边。远方升起团白气，宛如灵的外质在漆黑幕布中缓缓游移。
“要其实是骗你呢。”林忱说。
“哼，谅你也不敢。”
“睡了？”
“睡吧。”
眼睛彻底适应了，房间内一切景象都清晰可见。两人合眼在沉寂下去的空气中呼吸，不再出声。
手随意搭在一起。没用力，似乎这样足矣。
很久——不知道多久，总之很久——之后，谢唯悄悄睁开眼。
心跳吵死，根本不是能睡着的频率。而且眼一闭，她就不自觉开始回想那晚在餐桌前，那句“我很喜欢”。
他喜欢的到底是……
“唔。”
正凝眸想着，眼前林忱却忽地动了一下，惊得她立刻闭眼假装睡着，全身都紧张到极点。
所幸林忱只侧了个身，似乎没醒。
“……吓死我了。”她嗔道。
想踹他，又怕他醒。纠结半天，最终只发狠了捏几下他的手，随即彻底放空心思睡去了。
“晚安，笨蛋。”
——你才是笨蛋。
林忱微眯着眼，心里念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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