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不知名的山峦上飘着青色的雾,雾里有一座清静的寺庙,名为照见寺。
寺庙不大,只有两三个佛堂,几间僧舍。
在寺内修行的是几个尼姑,所以照见寺又是一座尼姑庵。
一间静室内,两个老尼陪着一位老妇人正在轻声交谈,听着窗外房檐滴水的声响。
“心雨和叶太医出去了一天,也该回来了。”
老妇人淡淡地说,朝窗外望了一眼。
远处的红漆拱门中走来三个人,车夫背上似乎还背着一个。
“这边这边,小心。”
老妇人和另外两名尼姑听见声音,一起出去接人。
车夫和叶大夫正把带回来的重伤男子送到斋房,小尼姑则被老妇人叫住了。
“心雨,你们怎么去了那么久,阿福背上背的是何人?”
小尼姑担心地往斋房里看了看,一边回头小跑着到老妇人身边解释。
“夫人,我和叶大夫在余州城北门外发现了一位受伤的公子,他还留着一口气,所以...所以心雨擅作主张请阿福将人背回来...”
老妇人见她露出不善说谎的慌乱表情,心知她必是有心事,不好当面戳穿,只是无奈道:“来路不明的人要慎重...先让叶太医看看吧。”
小尼姑惊喜笑道:“谢谢夫人,我去帮忙...啊不对,我先去为夫人做晚饭。”
“好了,我们都吃过了,你们等会自己解决自己的。”
老妇人说着朝她使使眼色,答应了让她去救人。
小尼姑又道了声谢,接着急急忙忙跑去烧水。
一盆一盆的热水送到斋房里,换出一盆一盆的血水,小尼姑左右奔波,忙着洗干净帕子递进去。
叶太医叫阿福打下手,先处理外伤,虽然他嘴上说着没救了,但答应了小尼姑试一试之后,依然竭尽全力认认真真救治。
不再需要清洗了,小尼姑就焦急地在门外等。
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天气阴冷,山里气温更低,她身上的泥水衣服还没来的换下,被凉风一吹十分冻人。
好在念了一段时日经书,她一心慌就默默念经祈福,希望那位公子能救活过来。
“菩萨保佑...阿弥陀佛....”
咯吱一声,门开了,叶大夫一头大汗站在门口。
小尼姑马上问道:“怎么样?”
但她也看见叶大夫脸色很差,心跳跟着他的摇头叹气变得更快。
“唉....难啊...你进来吧。”
小尼姑咕咚一声吞了口口水,跟着叶大夫走了进去。
被血染红的床单丢在地上,床上换了新的,上面躺着一个脸色惨白的俊美男子。
小尼姑第一次看见如此白的人,一点血色都没有,好像死了很多天一样。
叶大夫把她叫到床边,指着他身上器官的部位。
“我为什么和你说救不了,不说皮外伤,他这五脏六腑,心肝脾肺...腰肾...没有一个好的,你看他的样貌,年纪可能和你差不多大,但他体内脏器可能比我还年长十几岁。”
小尼姑听完眉头紧紧皱成一团,又听叶大夫说:“他这口气随时可能就断了,我是真的束手无策。”
车夫阿福也在一旁叹气,撑着酸痛的腰说:“心雨小师傅也别太难过,我们帮他洗干净找处好地方埋了,也算做了一桩好事,他也不算是孤魂野鬼了。”
小尼姑听得心里难受,看着那张平静的面孔,起初只是想问问他知不知道小宁的下落,如今当真有一条生命在自己面前走向消逝,她便感到难以言说的沉重。
“我知道了...”
她吸口气,对叶大夫说:“谢谢叶大夫,让我来试试吧,我还是想再试一试。”
叶大夫见惯生死,只是好奇地问:“你怎么试啊,坐在这里诵佛念经吗?要是这能把他救活,以后我就不修医术改信佛了。”
“不是的...”小尼姑欲言又止,似乎心有秘密,“叶大夫,我来吧,你和阿福都很累了,我刚刚烧水的时候顺便煮了几个鸡蛋和米粥,你们先吃一点,不够我等下再来煮。”
叶大夫看了看她,无奈地摆摆手,“唉由你吧,阿福,我们去吃饭。”
等二人出去了,小尼姑安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男子,呢喃道:“希望你不是坏人…”
说完走到旁边桌子坐下,背对着床,松了松腰间系带,悄悄将手探入自己胸口,在衣服夹层里取出一个香囊小袋。
她将袋子打开,在手心倒出一个金色雕花小球,一股极浓的药香扑鼻而来。
她有些犹豫,把小球扣开,里面搁着一个褐色药丸。
“这颗药还没有用过...不知道行不行。”
这是父亲生前留给她的药,是本国的祭司制作的,当年父亲立下战功,君王给他的赏赐中就有这颗药。
战火来临时,父亲便将这颗药给了她,告诉她在生命垂危之际服下,之后将会沉睡七日,醒来时身体便会恢复如初,宛若新生。
此药被称为“神仙药”,具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只有鲤云国的君主和大将军拥有过。
小尼姑看着药丸想了想,这颗药给他吃了,要是他是小宁的敌人怎么办?如果不是,万一他失忆了,岂不是更糟糕?
“哎....”
她还是有些纠结,抓了抓帽子。
不给他吃的话,他是百分百会死的,已经两年了...再等下去还有机会吗…
而且自己明明可以救他,眼睁睁看着他死掉,晚上还能睡得安稳吗?
“好吧!我先给你吃一半...”
这么想着,她掰了半块下来,走回床边坐下。
用叶大夫的工具研成粉末,喂了下去。
刚喂完一半,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他的脸色好像好转了。
“啊有用了!”
她感到一种极大的欣慰,这个人就要被她救活了。
“一半会不会不够啊,要是不够的话,这一半不是白吃了。”
她又突然担心起来,赶紧把另外半颗也给他喂了。
“呼....这下应该没问题了…”
小尼姑趴在床边仔细观察他的脸色,就像种了一盆花,刚把种子埋下去,浇了水就想看看发芽没有一样。
“你一定得活过来啊,要是这个药没有用的话,说明爹爹被骗了...不对不对,总之你一定得活过来,我还有很多事想问你呢。”
她呆呆地看着一点动静都没有的男子,看了很久之后,突然脸红地发现,他长得好像还挺好看的。
不过这不重要,长得好看的也可能是坏人,而且这样的坏人往往还变态。
“咦....”她抱了抱自己的胳膊,嘟囔道,“你应该是好人吧…我的运气一直都很好的,你应该是好人。”
她终于有了松口气的感觉,只是还要再等待煎熬一段时间,才能知道他会不会好转。
小尼姑把空空的香囊塞回肚兜里,摸了摸自己瘪下来的肚子,开始收拾屋子。
........
晚上,风波楼外出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
夜三郎疲惫地走到前门,看了一眼,又退了回去。
“这是风波楼吧?我没走错吧?”
他看见守在门口的官差,抬头确认,眼前的确有一座很高的白楼。
但是这些穿着官服的人是怎么回事?
楼里,萧宁和阿川也醒了,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到一楼书房找人。
“卧槽卧槽卧槽....”
老远听见夜三郎边跑边咆哮,直直地冲到他们面前。
“这他妈的老子就出去了一趟回来天塌下来了??”
萧宁头还是晕的,被他的嚎叫喊得心烦。
“你别吵了...”
夜三郎捂着脑袋,急得转圈,“楼主呢?副楼主呢?”
提到楼主萧宁就露出一张哭脸,站不住地坐在台阶上,埋着脸又开始啜泣。
夜三郎和阿川听见他的哭声,一下安静下来。
“楼主走了...流了很多血...他不去看大夫,会死的...会死的...呜....”
“萧宁....”夜三郎听得头都要炸了,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阿川深吸了口气,按按手说:“先冷静一下,不要急,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先去看副楼主,等大家身体恢复再说,楼主不会有事的…楼主.....”
阿川说着说着也哽咽了,又觉得自己三十好几的人,在两个小子面前哭鼻子丢人,马上把头转过去走了。
“我去医馆找人,你们去看看小祖贤,先把人照顾好再说....”
听到“小祖贤”几个字,萧宁突然清醒过来,猛地起身上楼去找萧仙儿。
她是最容易出问题的,得先把她安抚好才行。
夜三郎看萧宁上了楼,没有跟去,而是去追阿川,跟着他到了医馆。
医馆里留了几个丫鬟,衙门的大夫已经走了。
打斗残留的痕迹在夜色里看不清,那几盆药草却是已被处理干净。
“副楼主在这里吗,怎么样了?”
阿川在门口询问照料的丫鬟。
丫鬟难过地说:“都还没醒,副楼主和许医师都伤得很重...”
阿川和夜三郎互看了一眼,打算先离开,去和其他兄弟说明情况。
两人刚准备下台阶,身后传来一阵踢踏的脚步声。
这种又轻又沉的脚步声是再熟悉不过的,副楼主才能走出来的。
“副楼主,您醒了?”丫鬟惊喜地迎过去。
阿川和夜三郎也赶紧回头去看,梁洛雪从昏黄烛光下走来,身上没有一点受伤的痕迹,雨水就更没有了。
她出现在人们视线下时,总是那么完美无缺。
一袭黑纱金丝刺绣旗袍,修长贴身,是去年在医馆陪沈郁时留下的。
她洗了脸,梳好头发才出来,高挑身姿,冰冷神态,和今天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她站在廊下瞟了一眼阿川和夜三郎,声音因为中了毒有些微哑,“现在什么情况?”
夜三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又被她看了一眼才说道:“外面有几个官差,楼里面好像有湖远山庄的人。”
“都赶走,”梁洛雪皱了皱眉,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告诉官差明天衙门见,湖远山庄的跟他们说,家务事不劳费心。”
说完又不耐地叮嘱道:“赶不走的叫他来书房见我。”
好像很怕夜三郎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样。
“喔,好的副楼主。”
夜三郎边说边看阿川,小声嘀咕:“怎么感觉更像那个了…”
“别说了...赶紧去办吧。”
他没说出口的那个形容词是母夜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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