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掉我哥...”
萧宁回味着夜玄的话，无法理解她听到了什么。
虞安也感到震惊，只是惊讶的程度没有萧宁那般明显，视线下垂落到茶杯上，心神飘忽游荡起来。
“为什么我杀掉我哥，或者我哥杀掉我，就能和父亲一样变成两只眼睛都是蓝色的？有两只一样的眼睛又能怎么样？”
萧宁不能接受这样的说法，向夜玄追问道。
夜玄心知她不能理解也无法接受，凝视她的目光微微一凌，瞳孔收缩成一条细线，变成了猫一样的眼睛。
萧宁看到父亲双眼的变化，被他深邃的双瞳吸引了进去。
“当我变成这种状态的时候，就是完全妖化的时候，身体反应，力量速度，都非常人能所及。”
他说完并起手指，向侧面打开的门挥出一记手刀。
只听嗖的一声，院外百米处的一棵胡杨树瞬间被削去一半树冠，留下切口平整的另一半。
萧宁和虞安闻声望去，从没见过父亲在他们面前露出这一面，惊叹于他可怕的实力。
夜玄放下手，继续说道：“眼睛的特征就是妖化的表现，重点不在于眼睛，而在于妖化，你们要从半妖成长为妖，这需要一个过程，一个契机，夜宁，为父问你，你觉得人是如何成长的？”
萧宁愣了一下，回答：“成长...是说怎么变强吗？我觉得...平时努力练习，和厉害的人比试，还有遇到危险化险为夷后，我感觉我都会比以前厉害。”
夜玄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人是这样成长的，但这样的成长经历并不能让身为半妖的我们成为完全的妖，只不过经过漫长的历练，我们也许可以接近妖的实力，但仍然远远不够，我们需要的是先成为妖，再以妖的身份继续修炼，妖的成长速度是人完全无法比的，人的成长可能是一步跨十个台阶，但妖可能是一步一百个，一千个。”
当他说明到此处时，虞安已经大概明白为什么兄妹互相杀害，可以让他们变成双瞳色，也就是成为完全的妖了。
萧宁顺着夜玄的话问道：“我们要怎么才能变成妖呢...”
当她问完时，她才发现这句话她好像已经问过类似的了，脸色忽然又白了几分。
夜玄更加直白地解释道：“一个人可以通过修炼身体来获得成长，人在成长的同时精神力也会得到加强，一个懦弱的高手也许可以在人世活得很好，甚至有很多人因为慈悲受到尊崇，但这样的人是无法在妖的世界生存下去的，从人变成妖，最重要最关键的改变，是精神力的改变。”
越来越清晰的叙述都指向了一个答案，一个他刚刚早已说明过的答案。
兄妹二人专注地倾听着父亲的话，浑身上下因为他的表述产生震惊的酥麻感。
夜玄接着说道：“人的精神状态会影响人的身体，而你们本就具有成为妖的潜力，你们体内流着半妖的血，当你们的精神状态在某一个契机发生巨大转变的时候，你们的肉体也会因此发生变化，也就是妖化，而这个契机，通常是激烈的精神刺激，比如杀死至爱至亲。”
话音缓缓落下，萧宁再也问不出别的问题了，只低着头陷入深深的沉默。
良久过后，夜玄确认他们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望着两个低头沉默不语的孩子，最后说道：“我对你们讲的这些，你们自然会觉得难以接受，在你们很小的时候，我就教过你们如何杀人，我强迫你们做了很多你们不愿意做的事，也不允许你们询问缘由，今日我将一切都告诉你们了，我们具有这样的血脉，这样的身份，就不得不去面对这样的命运，但为父只能残忍地告诉你们，除了变强，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剩下的事你们自己决定，要继续为人，还是妖化成妖，如果你们兄妹互相下不了手，也可以来取为父的性命。”
他这句话让两个人都抖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朝他看了过去。
夜玄说完便站了起来，往门口走去，“想一想吧，还有时间。”
萧宁仰视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叫他：“爹...！”
夜玄低眸望向她，等待她说话。
萧宁皱紧了眉头，鼓起勇气道：“我不想为了变强杀掉哥哥，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变成妖...给别人当家仆，当奴卫，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古将军和小雨都对我很好，以后如果我真的有了后代，我会尽量给他找一个好人家...”
夜玄并不意外听到她这样的话，收回视线继续往外走，只淡淡地回答她：“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幸运，为人奴可怕的不只是容易遭到非人的对待，更可怕的是脖子上套着一根由别人牵着的枷锁，本人还觉得心甘情愿。”
他说完回头看了一眼萧宁，压低嗓音道：“我不希望猫族继续过这样的生活。”
萧宁顿时哑口无言，微微张着口，看着父亲走出去，在廊檐下消失。
屋里剩下兄妹二人，安静地听着门外的蝉鸣和偶尔的猫叫声。
两人都坐着不说话，还在想父亲刚刚告诉他们的那些事。
忽然，黑猫追着狸花猫跑了进来，在屋里追逐了一番，又跳到矮桌上，险些将茶杯碰倒。
虞安赶快伸手扶住，挥了两下手把猫咪弄下去，才缓缓坐下来，瞄了一眼表情茫然的萧宁。
“我觉得父亲的话是对的，我们也不能永远过这样的日子，而且我本来也该...”
他说到这里，注意到萧宁又皱起了眉头，停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了。
萧宁闷声问道：“哥，你会为了变强杀掉我吗？”
虞安也皱了皱和她相似的眉毛，语气稍微加重道：“这不是为了变强，是为了结束猫族为奴的生活，等你妖化之后就可以离开这里，到父亲说的那个地方去....”
他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转向她，犹豫地问道：“你是不是因为不想离开，想继续留在这里...？”
萧宁脑袋里乱作一团，深吸一口气，边想边说：“我还没有想那么多，但你现在问我...我也的确不想离开，可是我也觉得爹说的是对的，以后要是我们有小孩，又会继续和我们一样，唉...可是哥...”
她也转了过去，和虞安面对面坐着，攥紧了拳头说道：“你不觉得这很荒谬吗？我怎么可能杀了你...我光是想想都觉得....”
她说着浑身打了个寒噤，抱起膝盖，脸色发冷，低下头说：“我不会杀你的...我也不想你死，哥...你逃走吧，别管那么多了，我帮你逃走。”
她又忽然抬起头，前倾身子，着急地说：“我没觉得你去杀皇帝有什么错，你也是为了给自己的主人报仇，我只是怪你害死小高....你为什么要害死小高？”
她一会儿说这个一会儿提起那个，让虞安也跟着混乱了，神情随着她的问话变得低沉。
他不知道能说什么，也无法对她说出道歉的话，这不是一句对不起可以表述的事情。
萧宁看到他垂下了视线，沉默着，气氛越加的沉重。
她的背也挺不直了，瘫坐着，眼神呆滞，喃喃低语道：“为什么要让我遇到这么多事...为什么我是妖怪的后代...为什么要让我杀我的哥哥...我应该怎么办才好，谁能告诉我...”
她的眼圈微微泛红，喉咙又紧又干，鼻塞，头晕，像是受了风寒一样，浑身都很难受。
虞安听着她含糊不清的问话，只觉得心窝隐隐发疼，抬头凝视她的脸，脑海里浮现出她小时候天真懵懂的模样。
可怜的妹妹从小就被逼着杀人，她本应该和别的小女孩一样，即便过不上荣华富贵的大小姐生活，也该有一个简单快乐的童年。
但她自小双手就沾满血腥，可现在依然还能保持如此善良纯真的心性...这该归功于古家对她的教导吗？归功于她遇到了一个好主人。
虞安不愿再细想下去，此时此刻，他竟希望她能杀了自己，让她杀掉自己的亲哥哥，这对她来说是何其残忍。
他的内心也是极其矛盾，想到自己害死了她在风波楼的同伴，她会恨自己，憎恶自己，却也不愿因此杀了自己，他又感到一股怪异的满足。
他的妹妹心里是有他这个哥哥的。
“小宁。”
突然的称呼让萧宁怔了怔，回过了神，红着眼看向了他。
虞安竟淡淡地笑了起来，露出温柔好看的笑容，对她说：“你记不记得父亲刚刚说过，如果我们其中的一个人死了，会出生在我们该去的地方，我猜那个地方，应该就是妖生活的地方吧。”
萧宁懵懵地看着他，前额柔软的碎发随着微风轻轻飞扬着。
“所以就算我死了，也只是离开了人世而已，等你妖化后，还可以到妖界见到我，父亲还说，妖化之后，没有人能约束你在什么地方生活，你也可以不必一定要离开这里，我猜你在这里应该还有牵挂吧，你的主人古家的大小姐，还有你原来在风波楼认识的那些人，但是我已经没有了，我没有牵挂了。”
他的坐姿放松了下来，口吻又恢复了最初的心平气和。
“我曾经只想为王上报仇，报仇之后要做什么，其实我已经没有什么想法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试过了，失败了，牵连了很多人，我不能就这样逃走，也不能妖化后躲去妖世，何况是通过杀了你的方式...小宁，我愿意死在你手里，如果我做了这么多的错事，最后还能死在你手里，我从来没有想过还有这么....”
他顿了顿，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声音渐渐变小，微弱道：“这么好的事....”
萧宁听了他的话，指尖都在发麻，眼眶里的泪倏然落了下来，让她后知后觉地抽了一口气。
她缓了很久，突然撑起麻木的双腿站起来，用哭腔道：“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不想变成妖...也不想杀你...我什么都不想做，不要逼我...我不会杀你，哥哥，不要让我杀你...”
她断断续续地说完，拖着沉重的双腿后退了两步，急着一转身，小腿撞在矮桌上，碰翻了茶杯，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虞安没有去管撒了一地的凉水，目光忧愁地望着萧宁的背影。
她鞋也没穿，逃命似的跑到院子里，撞到晾衣绳上的床单，把床单也撞到了身上，就这样狼狈地披着，哭叫着往更远的地方跑去。
“啊啊.....！啊啊....！”
虞安看到她被床单蒙住了脑袋，无头苍蝇一样跑到远处的树林里，听到她越来越小的哭声，终于忍不住落下了眼泪，揪紧膝盖无声地低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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