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宁光着脚丫在树林里疾奔,绑住头发的青色发带在奔跑中松开了,掉在了路上,长发便散落下来垂在腰际,随着她的跑动飞舞起来。
不知不觉她已跑到树林外的湖泊旁,双脚被石子和杂草割伤了,传来阵阵疼痛。
她渐渐放慢了速度,喘着气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太阳高高的挂在天上,炙烤着四周的荒芜,满目盘虬卧龙的树木,在烈日西风之下,也尽显苍凉。
她不知道还能去哪里,脚疼得走不动了,挨着一根横倒在路上的树干坐下,将身上的床单下意识地裹紧,眯着红肿的眼睛,望了望前方飘满风沙的路。
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孤零零地蜷缩在树下。
过了快一个时辰,太阳逐渐西沉。
在她逃跑出去的家里,夜玄静坐在他的房间,听着窗外树叶的沙沙声,心知自己该狠下心来了。
他起身走出了房门,来到了客堂东侧的房间,站在门外对里面说道:“去把你妹妹带回来。”
虞安正坐在桌边整理东西,听到父亲的话,抬起微红的眼睛望向了门口。
“好。”
他回了一个字,接着收回视线,把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封放在桌上,挨靠着他的剑,还有剑穗上的铃铛。
然后起身走到门口,拉开移门,再关上,虽是微弱的动静,却也将立着的铃铛震得歪倒下来,敲出一声叮铃。
虞安走出家门,沿着一条直线出去找人,地上的脚印早就被风吹散了。
但他走了没多久,就在路上发现了萧宁掉落的发带,弯腰捡起来,拿在手里继续往前寻去。
找到萧宁时,她歪倒在树下睡着了。
虞安放轻脚步靠过去,看到她露在床单外的两只脚都破了皮,带着已经干了的血迹,眉头微微一皱,弯下腰来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
“小宁。”
萧宁忽然浑身一抖,睁开眼睛,发现来人竟然是哥哥,瞳孔慌乱地晃了几下,手撑在地上又想要逃跑。
虞安按住了她的肩,蹲下来看看她,温柔地说:“回去吧,我背你。”
萧宁在他暗蓝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一张胆小怯懦又慌张的面孔。
面向着西沉的夕阳,迎着带有温度的风,她瘪了瘪嘴,努力忍着眼泪,声音嘶哑地说:“我不想杀你,你杀掉我吧,杀掉我...和父亲离开这里。”
虞安一边听她说话,一边把手里的发带塞进她的手心里,接着扶起她无力的胳膊,转过身将她拽到了自己背上。
“不用再想这件事了,父亲叫我接你回去吃饭。”
说完站了起来,背着她原路折返回去。
“我不用再杀你了吗?”萧宁攥着发带懵懵地问。
“不用。”
“那你要杀我吗?”
“也不杀你。”
“...难道你想杀父亲?”
虞安望着前面弯弯曲曲的小路,回答她:“谁也不杀,我收拾好东西了,晚上离开这里,离开鲤云。”
萧宁眼睛一亮,看着他的后脑勺问:“哥,你决定逃走了吗?”
“嗯,”虞安淡淡地说,“我决定逃走了。”
萧宁听着他的口吻,隐隐约约有些怀疑,可她现在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她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改变这些事。
回到家里,萧宁见到了父亲,他没有说什么,仍在敞开门的客堂里坐着。
虞安把她送回了房间,给她拿了外伤用的药,又帮她打了一盆温水。
“你自己会弄吗?”
萧宁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那你自己上药吧,我去做饭了,晚上想吃什么?”
萧宁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好像她跑出去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我不想吃面了,也不想吃米饭...”
“那我煮点粥吧。”
“不要放肉...”
“好。”
萧宁看着他从自己房间出去,把门拉上,夕阳顿时被隔在了门外。
她现在像一只小花猫,浑身都脏兮兮的,脸也哭花了。
等虞安走后不久,她慢慢把自己梳洗干净,给受伤的脚抹好药,换了一身衣裳。
只是头发没有重新扎起来,乌黑柔顺的长发,直直地垂落在后背上。
傍晚,虞安煮好了稀粥,做了两个凉菜,一个热菜,一家三口一起吃了。
气氛温馨得像是假象,萧宁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割裂感,不敢说话,不敢抬头,生怕打破了此刻的安宁,让他们想起中午发生过的事。
吃过晚饭,萧宁和虞安一起洗了碗,收拾了厨房,悄悄商量晚上逃跑的事。
两人带着秘密从厨房出来,并排走在走廊上。
虞安渐渐放缓脚步,错身跟在她斜后方,看到她短暂放松的神态,低下头悄悄地呼了口气,然后重新抬起来,眼神变得坚定了许多。
萧宁经过中间的厅堂时,听到父亲叫她,她本想直接回房间去,无奈只得转身走了进去。
“爹....”
她刚刚叫完夜玄,虞安也跟着进来了,身后忽然传来咔嗒一声,让她疑惑地回过了头。
是虞安将门反手扣上了,锁好门后,他才走了过来。
萧宁瞬间感到惊慌,不安道:“哥...你要做什么?”
虞安的表情在昏暗的光线下晦暗不明,没有回话,在矮桌旁跪坐下来,端起夜玄放在桌上的酒瓶,为他添满酒杯。
接着又斟满另外两杯,然后端坐起来,抬头叫萧宁:“小宁,过来坐吧。”
萧宁察觉到事情好像和他们说好的不一样,兄长的这番动作并不像是在单纯的向父亲道别。
“哥...你是不是骗我...”
虞安眉头一紧,重复道:“过来吧,和父亲一起喝一杯。”
没有点蜡烛的屋里一片灰暗,只有几缕从竹帘的缝隙透进来的光。
夜玄的面色更加冷峻,刀削一样的半张脸蒙着一层冷雾。
萧宁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哥哥,脚步不听使唤地挪动过去,膝盖一弯就跪坐了下来。
虞安等她坐好后,捧起酒杯,面向父亲,想开口说些什么,却难为情地说不出口,千言万语都在他充满愧疚的眼神中。
他愧疚忠孝两难全,这一生都在为君主效忠,却没有机会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
他愧疚要让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让他经历丧子之痛。
想到这些,他捧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无法再直面父亲的脸。
夜玄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他的想法,拿起酒杯,并未多说什么,只沉声道:“喝吧。”
虞安用力握紧了酒杯,父子二人便一同一饮而尽。
萧宁坐在一旁,看着自己身前的那杯酒,表情愈加慌乱起来,心里只剩下最后一丝侥幸的期许。
咚咚两声轻响,两个杯子放回了桌面,接着又响起一个不轻不重的声音。
夜玄从怀里取出一支短刃,放在桌上,脸色阴沉道:“动手吧。”
萧宁的瞳孔应声放大,心跳迅速加快,当她意识到她最恐惧的事即将发生时,桌上的刀已然被一只手取了过去。
她下意识倒抽一口冷气,霎那间伸出手去抢那把刀。
握住刀的虞安腰身往后一倒,便让她扑了个空。
萧宁只觉得一股血直冲脑门,不管不顾地喘着气又扑上去抢。
二人在争抢中撞开了矮桌,酒瓶酒杯早就被撞洒了,屋里弥漫出一股浓浓的酒味。
酒水的气味把萧宁刺激得双眼通红,失去理智一样扑向虞安,盯着微微反光的刀鞘,一下一下挥出手去。
“哥,把刀给我,你不要死,你不能死!”
她上起不接下气地低喊着,想到虞安可能会做什么,心急如焚地哭了起来。
夜玄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原位,沉着脸看他们争抢一把匕首,事不关己般的冷眼旁观。
忽然刺喇一声,萧宁终于握住了匕首,用力往外一拽,却将刀鞘拽了下来。
一束寒光在她和虞安的脸前闪过,照出两人截然不同的表情。
“哥....!”
萧宁惊恐地大喊一声,只见虞安握着匕首,手腕一转,直直地照着自己胸口正中央的位置扎了下去。
噗哧一声,鲜血飞溅,猛喷在萧宁和夜玄的衣衫上。
跌坐在地上的萧宁闻到血味,喉咙里卡了一下,脑子一懵,在那一刹那,本能地扑上去攥住了他手里的刀,手掌登时被利刃划出一道口子,同样是鲜血如注。
“爹!快救哥哥啊!哥会死的!爹!!”
萧宁死死攥着匕首,回头朝夜玄大喊,看到他坐在地上稳如一座大山,内心生出极致的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哥...你不要死,你为什么这么傻!你怎么这么傻啊!!”
虞安倾倒在地面上,感受到指缝里渗进了她的血,看着她满是泪水的脸,艰难地开口道:“小宁...你...唔...给我一个...痛快吧...”
萧宁被泪水蒙住了视线,隐隐约约看到匕首扎在他胸口中间,扎在这里不会立即死亡,只会慢慢地让他呼吸困难,一点一点失血而亡。
萧宁听着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看着他凝视自己的双眸,头脑一片晕眩,整个人都震颤了起来,仿佛天地在此刻颠倒,现实梦幻全然分不清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才能救他,只能一遍遍哭哑着哀求父亲,手握在割伤她的利刃上,托着虞安向夜玄哭喊:“爹,你救救哥哥,哥哥要死了,他喘不上气来了!爹,我求求您,求您救救哥哥,他为什么要死,他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我不要哥哥死,我不要哥哥死啊啊!”
夜玄仍坐在他们身后,睁大着双眼,没有眨一下眼睛,眼睁睁看着儿子的血流了满地,背脊像铁剑一样紧绷着,眼睛像要迸出鲜血。
他狠狠地目睹这一切,目睹儿子的逝去,女儿的绝望,在这短短一刻,他却仿佛熬过了上千上万年。
萧宁搂抱着虞安,已经绝望到了极点,全身的毛孔都打开了,逆行的气血把她的每一寸肌肤都撞出麻木的痛感。
虞安渐渐支撑不住,就要睁不开眼睛,握住匕首的手指也要松开了,他却耗尽最后的力气,紧紧攥住匕首的刀柄,带动着萧宁的手,一寸寸地往心脏的位置移去。
萧宁察觉到他在做什么,和他双目对视,他却已经无力睁开双眼,只最后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张开口,发出断断续续的气音。
“好好活下去...小...宁...”
这个瞬间,萧宁的脑袋忽然闪过一道白光,霎时间一片空白。
..........
天上降下茫茫白雪,院里积了厚厚的一层。
小女孩坐在走廊上,两条腿踩不到地,摇晃着悬在半空,手里拿着一根长树枝,在雪地里慢悠悠地写着字。
“一点...一横...一竖....”
写着写着,她的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宁宁,你在画什么?”
“啊...!哥哥....”小女孩吓了一跳,回头望着男孩,噘嘴道,“你怎么又一点声音都没有。”
“...咳,我下次站远点叫你。”
他说着走到她身边,看了看雪地里歪歪扭扭的字,眉头微微一皱,“你在写自己的名字?”
“嗯!”小女孩扬起嘴角,晃悠了两下小腿,得意地问,“哥,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当然啊。”
“那你写一个。”
她把手里的树枝递过去,男孩自然地接过来,在雪地里清晰地写下一个“安”字。
小女孩认真地瞧了瞧他的字,再看看自己那些歪歪扭扭的,发出好奇的感叹:“哥哥,我们的名字好像啊。”
“嗯,如果你写得再好一点就更像了。”
“哼,我明明已经写得很好了…”
小女孩拿回她的树枝,不服输地又要写一个给他看看。
“哥,你看着。”
她咬着嘴唇,一笔一划地在他的名字旁边,照着他刚刚的笔顺重新比划起来。
“我的名字比哥哥的难写...”
男孩听到她的嘟囔,偷偷笑了一声,对着她的后脑勺说:“我教你。”
说罢伸手握住她的树枝,与她的手一拳之隔,带动着她的手腕在雪地里划动起来。
“这样写一横,手要稳一点....”
.........
这一横,不过短短半寸,虞安的手却再也没有动了。
萧宁的记忆已经错乱,分不清过去和现时,握着匕首叫他:“哥哥...你怎么不动了,我的字还没有写完呢,哥...哥...”
无论她怎么叫他,他都没有再给出回应。
她又只好去轻晃他,一边晃一边喊他:“哥你醒醒,你是不是死了,你不会是死了吧…”
她的意识又回到了现在,头脑炸裂得疼了起来,越摇越用力,抱着他的肩膀疯了一样摇动:“醒醒,快醒醒,快点醒啊,醒来啊,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哥,我哥死了,我哥死了!啊....啊....!”
她张着口四处张望,周围却只有一片漆黑。
突然,黑暗中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那人从她怀里把人抱了出来,让她失去平衡地趴倒在了地上,扑在了湿泞的血泊之中。
“你是谁,你要把我哥带去哪...你别走...”
她往前匍匐着追了几步,在血泊里艰难地爬行,满身满脸都沾满了粘稠的鲜血。
随着那人的远去,门忽然开了,一束月光洒下来,照在男人的身上,投下一道混乱的影子。
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借着月光看到她发亮的眼睛,满意地顿了顿,压抑着情绪留下一句:“你们做的很好,夜安,夜宁,从此,猫族再不为奴了。”
他说完转过身,望向天边的满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抱着怀里的人在门下消失了。
屋里的夜宁看着人从眼前消失,被他挡住的月光都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撑着身体仰望夜空中那颗圆圆的月亮,一双深蓝色的瞳孔宛如璀璨的星河,中间深黑的瞳仁聚焦成两个月牙,隐隐流露出一抹深不见底的凶光。
“夜安...夜宁...”
她喃喃低语了一声,错杂混乱的思绪逐渐清醒,抬起血液模糊的手掌,用猫眼凝视着那道深深的伤口。
血腥味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莫名兴奋地伸出了舌头,在那道伤口上轻轻舔舐了一下。
生出倒刺的舌头舔得伤口传来一股刺痒的疼痛,她尝了尝微甜的鲜血,忍耐着心中的剧痛,将这股血咽下肚去。
然后顺应一切地倒在血泊中,披着寒冷的月光,度过第一个孤独而安宁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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