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有一张宽敞的矮榻，榻上放着一个小茶几，上面摆着精美漂亮的琉璃果盘。
梁洛雪和许恨心就坐在这榻上，一人坐一边，一个翘着腿托着下巴，一个斜并着双足，双手搁在腿间，神情都很低落。
她们在这里坐了一下午，等到夕阳落了山，连口水都没心情喝。
梁洛雪茫然地问许恨心：“你说我是不是不该成这个亲。”
许恨心望着前方，淡淡道：“仙儿的病应该是遗传她母亲的，你成不成亲她多半都会得病。”
梁洛雪苦笑了一声，听她这些安慰自己的话，竟也觉得比原来顺耳了。
这时，西侧那道紧闭的门忽然开了一道缝，将她们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沈郁的身影慢慢从门内出现，一抬头，视线便和她们的碰在了一起。
他一个人在屋里呆了一下午，也想了一下午，这会儿出来时，眼睛里能看到明显的红血丝，但眼神也比刚知晓萧仙儿生病时坚定多了。
他走到二人面前，她们也坐直了身体仰头望着他。
“我想清楚了，我要去找能给仙儿治病的人。”
沈郁的嗓音依然干哑，听上去精神十分疲惫。
梁洛雪问道：“你心里有大概的方向吗？我的意思是，不如我们去打听一下萧弥的动向，找他问问？”
许恨心也说：“中午听温御医的说法，以前我父亲应该对冻骨症也是束手无策，看样子那时候能看的大夫应该都看过了，不知道萧弥前辈有没有办法，不过，既然是萧瑟的事，他作为师父，不应该没有过问吧？”
“萧弥前辈和我说过，他说他不能管这件事。”
梁洛雪和许恨心对这种说法感到奇怪。
“不能管？为什么是不能管？意思是他本来是有办法的吗？”
沈郁也不明白其中缘由，只说：“我打算去见一下皇上，请他告诉我那位给他药草的王爷住在何处。”
他看到二人面露惊讶，补充道：“萧弥前辈也给我留了另一个锦囊，但我不知道是不是和仙儿的病有关的，他也和我说过他有一位朋友就是九州的王爷，我想不如直接去拜访那位王爷。”
梁洛雪起身问道：“你那个锦囊放在哪了？我回去找找看。”
“在我睡房的书架上。”
“好，那你去见皇兄，我回风波楼去找。”
梁洛雪雷厉风行地说道。
许恨心也站起来，扶着沈郁的胳膊，“我陪你过去，走吧。”
三人便兵分两路，在殿门外分开。
江暮瑾正在他的寝殿内查阅从北方送来的折子，听闻公公传报沈郁想见他，心道他应该是为了萧仙儿的病来的。
“让他进来吧。”
他将折子合上，等着沈郁从殿门外一步一步走过来。
快要到晚膳时间了，周围的气氛也显得十分悠闲，但身上披着一层余晖的沈郁，却让四周渐渐充斥一种压抑的气息。
他才缓步走到江暮瑾的御案前，便膝盖着地低头跪了下去。
江暮瑾本想叫他免礼的手伸在半空，可没等自己说出口，他已然行完了如此大礼。
“皇上，我想请你帮一个忙，这是最后一次，往后我愿为你赴汤蹈火来偿还这份人情。”
沈郁无比真挚地向他低头恳求，这番话让江暮瑾的神色也严肃了起来。
他放下了手，顿了顿才叫他起身，让人搬了把椅子放在自己身旁。
“过来坐。”
沈郁挪到了他身边坐下，江暮瑾便侧身望向他，问道：“你想要朕帮你什么？”
沈郁背着光，神情晦暗道：“我的养...仙儿，她患了一种奇病，我想能不能请皇上告诉我，给你药籽的那位王爷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我想请他帮仙儿医治。”
江暮瑾露出果然是为此事而来的表情，他已经听温世风说过了，那女孩可能得了绝症的事。
“你为何想到要去拜访王爷呢？是因为这药籽治好了你的伤吗？”
沈郁应道：“是...皇上让给我用的药作用奇特，我就想那位王爷也许可以医治仙儿的病。”
江暮瑾看了看他，见他如此焦急的模样，也不打算吊他的胃口，直言道：“朕可以告诉你，送朕药籽的王爷是晴王，是朕祖父的胞弟，名叫江止雨，住在西州境内的西灵山。”
他说完提笔在纸上写下这些内容，然后交给沈郁。
沈郁双手接下，看着上面的名字和住址。
“你可以去找他，但他会不会帮你，朕也不能向你保证。”
沈郁已然十分感激，抬头想向他再度道谢，却被江暮瑾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只见他将笔放下，完全转过来面向沈郁，表情严肃地说：“沈郁，你方才说朕帮了你，你便欠了朕的人情，是吗？”
沈郁感觉到他又散发出了皇帝的威严，认真地回答：“是，我不知道该如何报答皇上的恩情，但只要皇上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江暮瑾凝视着他的双眸，淡淡道：“朕是第一次听人说欠朕人情的，你可要想好，欠朕的人情可不是那么容易还的。”
沈郁并不是真的傻子，他当然明白江暮瑾的话是什么意思，也很清楚坐在自己面前的人是什么身份。
“我知道，以后我的命就是你的。”
江暮瑾被他直言不讳的话说得轻轻一笑，感慨道：“你这二十几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吗？动不动就是一条命。”
沈郁眉头微微一皱，将头半低了下去，语气无力道：“我除了这条命，也没有什么别的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江暮瑾的坐姿难得放松了一些，手臂搭在膝盖上，像一个温柔的兄长般举目望着他。
“你这般妄自菲薄，倒是让饶了你一命的朕有些怀疑自己的决定了。”
沈郁略感惊讶地抬起头，发现他的视线正好从仰视变成平视。
江暮瑾重新坐直了背，对他说：“你觉得朕是因为和玥王的约定才放了你吗？的确，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但还有一个影响朕的因素，你不杀朕的原因，也是朕决定放过你的理由。”
“.......”沈郁张了张口，最终又闭上了。
“其实这几天朕是想找你过来谈谈的，想问问你遇到了什么不能解决的困难，一定要放弃自己的性命。”
江暮瑾对他说着，手伸出去放在了他的膝盖上。
“沈郁，你应该知道这句话，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觉得你现在在哪个阶段呢？”
沈郁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说到这个程度，身体僵住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可能...可能还在修身吧…”
江暮瑾语重心长道：“朕觉得你应该好好理解一下齐家的含义，为什么齐家用了一个齐字，而不是别的字，你得理解一下这个齐字，这对你很重要....”
他又意味深长道，“对朕也很重要，家不齐，还有精力去做别的事吗？你现在也是朕的家人，而江家人一向都很重视家人，如果你不明白朕的意思，可以想想玥王为什么愿意去北境。”
沈郁感觉他按住自己膝盖的手变重了，回看他的眼神，充满了不安定的猜疑。
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想用自己？
江暮瑾拍了拍他的膝盖后把手收了回来，表情变得轻松了许多，接着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你知道西州在哪里吗？”
沈郁恍惚了一下，回忆道：“大概知道，有一点印象。”
“西州再往西几公里就到了鲤云，鲤云城和西州挨得很近，你该注意的要注意，朕也不多提醒你了。”
“....是，我知道。”
沈郁总感觉他话里有话，转而又想，算了，皇帝的心思还是少去猜的好。
说完这些，江暮瑾又给他写了封引荐信，好让他找到人时方便介绍来由。
沈郁将信收好，向他道谢后便离开了寝殿。
和等在外面的许恨心一起回到园内时，梁洛雪也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
“沈郁，找到了，还好你的屋子没有烧坏。”
三人一起回到殿内，梁洛雪便着急地将取来的锦囊拆开。
“看看写的什么，我忍了一路了....”
她在茶几上将纸卷展开，念出上面的内容：“止....雨...？是这两个字吗？写得也太不潦草了，你们看看。”
许恨心接过来仔细瞧了瞧，认出来的确是“止雨”两个字。
沈郁向后捋了一下刘海，坐在矮榻上，感叹道：“真是止雨...皇上告诉我那位王爷就叫做江止雨。”
“...什么？！”
梁洛雪和许恨心都吃了一惊。
“唉…看来什么都让萧弥前辈算到了，一个是止戈，一个是止雨....”
沈郁将信展开，珍惜地握在手里，“现在这就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西灵山，江止雨...得马上准备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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