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成大营里,被几公里外的呼号笼罩的小院,同样充斥着紧张和不安。
古雾雨和夜宁坐在屋里,虽然处在一个安全的环境,可心却都悬在半空,牵挂着战场上的亲人,心上人,还有同乡人。
从中午打到现在,马上就要到黄昏了,依照她们儿时的记忆,一场几万人的仗,这时候也该要结束了。
古雾雨不时抿一抿因为紧张而干涩的嘴唇,两颊的梨涡时隐时现。
她抬头看一看夜宁,发现她的目光有些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她打算开口和她说话时,夜宁也刚好同时开了口。
“要不你去看一看吧...”
“我想去看看楼主。”
两人都是一愣,接着避开视线。
没多久,夜宁站了起来,对她说:“我去看看战况如何了,你不要出去,太阳落山前我会回来。”
她说完便往外走,古雾雨顿了一下,起身跟上去道:“你也要小心,早点回来。”
夜宁脚步忽然一顿,轻轻嗯了一声,眨眼便从她眼前消失了。
当她再度现身时,脚尖落在了城楼的飞檐上,眼前一瞬展开的画面让她的瞳孔微微颤抖了起来。
荒野的中央正在进行最后的搏杀,包围圈内的游牧士兵也在凶猛地做着困兽之斗。
这场战役最残酷的时刻到来了,在太阳西沉之时,镇西军和鲤云军将要歼灭他们付出惨痛代价才包围起来的一万五千游牧兵。
夜宁的视力和听觉都远比常人的敏锐,因而能看清战场上的每一个细节,听清他们混杂起来的每一句喊叫。
“冲杀出去!杀啊!”
“保护将军!保护...!啊...!”
“一个都不要放走!”
“蛮贼!还我父兄命来!”
“谁也不准投降!投降者斩!”
夜宁被眼前惨烈的场面所震撼,她虽然自幼在将军府长大,却始终待在古雾雨身边,并未如此近距离地目睹过战场的模样。
她看得一时怔住了,瞳孔被双方血性的拼杀刺激得发红,不自觉地做出轻磨虎牙的动作,口中发出嘶嘶的喘气声。
直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她突然听见下方传来一记耳熟的声音。
“你马上下去传令,告诉古越影必须斩杀呼延绝,再令凌宇带一千铁骑去接应沈郁,逃散敌军需尽数歼灭,如遇援军不可恋战,马上退兵回城。”
额头发热的夜宁听见厉泓沉说起沈郁的名字,一下醒过神来。
她是来找沈郁的,沈郁去哪了?....凌宇,他刚刚说到凌宇...
只要跟着凌宇将军就能找到楼主了....
夜宁冷静地整理了思路,立刻跟着那名传令兵潜入了战场。
这个时候,沈郁正率军向西追击溃逃的三千残兵。
这三千人里既有步兵也有骑兵,还有夏国的将领。
逃得慢的步兵,有些被踩踏而死,有些被追兵砍杀,而沈郁的目标则是奔逃在前方身披盔甲的敌军将领。
游牧骑兵马快,逃散时更是拼命,那敌方将领身后有人层层护卫,随着沈郁他们的逼近,便一个个回头掩护将领撤退。
射箭也罢,冲上来厮杀也罢,全都是一幅不要命的样子。
对方也知道他们不可能接受降卒,必是要将他们斩尽杀绝,因此抵抗的斗志也是格外猛烈。
沈郁也早就杀红了眼,仍然冲在第一个,谁上来挡都是一刀斩杀。
这一路奔驰几千米,已不知斩杀多少人。
身后随行的骑兵看到他冲得如此之凶,一边觉得他太过勇猛,一边又为他的安危提心吊胆。
“督军!督军当心....”
话未喊完,沈郁便偏头躲过一记飞箭,眼神发冷地将斩马刀卡在马鞍上,同时从箭袋中抽出数根木箭,一支一支上弦,朝着前方回头射箭之人,一箭飞出,直穿胸膛。
“啊——!”
那人应声倒地之后,又听见“嗖——”的一声,又是一箭射出,正中一人坐骑的马腿。
一声嘶鸣过后,马伏于地,将人摔了出去,落地之人又是难逃一死。
沈郁已然杀得疯了,谁也挡不住他的攻势,连发数箭将掩护的兵马击杀,再取回斩马刀,“驾!”的一声低喊,直奔敌军将领而去。
最后的一千人在他的冲击下也如单薄的雾气,没有任何阻拦的作用。
他如入无人之境,突破保护圈,直抵夏军将领身后,对方也不得不回身与他应战。
此人被他追击得心生恐怖,甚至想问问他叫什么名字,可沈郁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交手一个回合便将其斩落马下。
那人坠下马的瞬间,沈郁眼睛发红地呼了口气。
眼看头领被他杀了,残余的夏军一时慌了神,手里的长矛马刀都变得无比沉重,哪怕沈郁就这样单枪匹马地站在他们中间,他们也不敢上前攻击他一下。
“你们的头领已经死了,赶快弃械下马投降,我可饶你们一死!”
沈郁也不管他们听不听得懂,声音疲惫地连喊了两遍。
这时,追随他的部队也已经杀了过来,将这最后不足一千人团团围住。
双方剑拔弩张地对峙着,包围圈里的每一个人都露出处于绝境的极端表情,有的满目恐惧,有的眼神凶狠,手持弯刀,试图浴血拼杀。
沈郁看他们没有弃械投降的意思,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心情。
“督军,请速速决断,这些人不能留着。”
沈郁攥了攥长刀柄,沾着血的睫毛湿泞地眨了两下,神色紧绷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从他奔入战场到追击逃兵的这段时间,已不知杀了多少人了,又何况这最后一千?
他胯下的战马来回踏着马蹄,心绪焦躁地深思一会儿,终于做下决定道:“都杀了。”
这道命令像从地面吹起的寒风,把这旷野都吹冷了。
众人听令执行,挥起手中兵刃,被围的残兵也做出最后的抵抗。
惨烈的厮杀在沈郁眼皮子底下上演,他咬了咬牙根,重新扬起了手中的斩马刀。
鲜血喷溅在他的盔甲上,糊成一层厚厚的血泥。
当李剑雨追赶过来时,远远便看见他在人群中挥刀斩杀。
没多久,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凌宇也带兵赶来接应。
“剑雨!”
李剑雨闻声回头,等着凌宇靠近过来。
“好像已经解决完了。”李剑雨淡淡说道。
凌宇喘了几口粗气,在己方骑兵中找到沈郁的身影,接着往远处的山林看了一眼,对李剑雨道:“你带几个人去前面看看,有没有援军。”
“不用,我快去快回。”
李剑雨利落地说完,一路疾驰了出去。
凌宇望着他独行的背影,心想哪天还是要让总督教教他军里的规矩,这时候也没心情和他计较,便带着人来到了沈郁所在的位置。
这一千多个残部也基本杀完了,沈郁将长刀扎在地上,握着刀柄无声地喘息。
在很远的树林里,有一道视线轻轻地落在他的身上,目光晃动着,由上而下扫视他身上的血迹。
夜宁跟着凌宇找到了他,也看到了他刚刚那副杀人如麻的模样。
她知道沈郁杀的都是敌人,但也知道沈郁心底里应该并不好受。
“沈大人。”
凌宇骑马跨过尸群,来到沈郁身边,看到他有些恍惚的神情。
“凌将军...”
沈郁嗓子发干地咽了口口水,关心道:“你们那边战况如何?”
凌宇扫了一眼遍地的游牧士兵,发现了一名看似是敌方将领的尸身,用银枪挑开盖在他脸上的残破战旗,顿了顿,说道:“打赢了,在清理战场了。”
沈郁听完松了口气,觉得自己算是选对了。
逃跑的败兵被全歼,主力也被消灭,这一仗对方算是全军覆没了。
虽然打了一场大胜仗,但他的内心却说不出来的沉重。
“沈大人,我们收拾一下准备回城吧。”
凌宇感觉他的脸色不太好看,显得有些虚弱,觉得他应该是疲累了。
“好...将军安排吧。”
此刻的沈郁和刚刚那个嗜杀的男子全然不像同一个人,说话温声细气的,好像一下子就蔫了。
凌宇也觉得他反差有些大,不过并没有太过在意,扯开了嗓子喊道:“所有人,把头捡一捡,马匹带回去,兵器能拿多少拿多少,准备回城!”
“是!”
两千骑兵激昂而兴奋地回应,纷纷下马缴获战利品。
沈郁和凌宇站在一旁等,两人都累得不想说话。
过了一阵子,李剑雨探路回来了,沈郁看他也是一身的血,眼里杀气未散,远远奔来的时候,不禁让人下意识地防范了一番。
“宇哥,十五公里外有马蹄声,可能是对面来探查战情的,人听着不多,不像是援军。”
凌宇嗯了一声,果断宣布道:“一炷香之后上马回营,动作快一点!”
士兵们一听加快速度,不再拿那些残刀破剑,只把脑袋砍下来带走记功。
日落时,沈郁和凌宇带兵回营,在城门外的战场和古越影还有师盛碰了头。
天边血色残阳,荒原尸横遍野。
沈郁静静地坐在马背上,眼睛半眯,眼前的画面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子里。
...........
太阳下山时,几位历经血战的将士终于离开战场,踏过护城河,从敞开的城门回到内城。
厉泓沉站在城门口,静候着几位功臣,神情威严而平和。
当沈郁骑马走到他身前几米处时,厉泓沉便缓步移上去,不等他下马,扶着他的臂腕,仰头对他说道:“沈大人,辛苦了。”
“.....嗯。”
沈郁反应有些迟钝,看上去像是还没从刚刚的战斗中回过神来。
厉泓沉也能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打仗。
他接着看了看一如既往没有表情的古越影,再看一看凌宇,师盛,最后将目光落在他们身后,立下汗马功劳却始终不求功名的义子身上。
“班师回营。”
他将视线收回,沉声下令,将战了一下午的将士们带回大营。
回到营地时,天已经黑了,大营里点起了明亮的篝火,都在等待他们大胜归来。
“来了来了!回来了!”
今日没有上阵的士兵和负责后勤的辅兵民夫都排列在营门后,人头攒动地向门外张望。
喧闹声中,隐约响起一阵急促而微弱的脚步声。
古雾雨提着裙子,顾不得这是在军营里,朝着回营的将士们急急地奔去。
很快,她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她想见的人,已近在眼前了。
一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柔弱女子,忽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自然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沈郁刚刚下马,一回头,在人群中发现了格外醒目的素衣姑娘。
古雾雨定定地注视着他,看到他身披着玄甲,浑身都沾满了血,就像她小时候见过的父亲和叔父。
她从来到沛城大营,这么多天,一次也没有去找过他,也没有机会见到他。
她是女子,不该抛头露面,尤其是在军营里。
可今日她实在坐不住了,也顾不上什么礼数规矩,就这么直接了当地跑了出来,视线也赤裸裸地落在他的身上。
不说沈郁,这里的每一个将军,谁看不出来她是在看谁。
古越影的脸色不太好看,厉泓沉却是没有所谓,大大方方地把她叫过来。
“雾雨,过来吧。”
古雾雨听见厉泓沉亲切地叫自己,又发现叔父表情不太好,骤然恢复了腼腆害羞的模样,挪动着步子走了过去。
“厉叔叔...叔父…”
她问候完两人,凌宇又笑着打岔道:“你怎么不叫我啊?”
“...凌宇哥哥。”
古雾雨羞涩地喊完他,有些顾虑地悄悄偷瞄沈郁。
凌宇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刚才就觉得奇怪,很想问问她怎么老盯着沈郁看。
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古越影还一副面色低沉的模样,他当然不敢瞎问。
“我们还要收拾一下,雾雨,一会儿你也来和我们一起吃饭。”
厉泓沉说着拍拍古越影的肩,口吻轻松道:“回去卸甲沐浴,今晚可以放松一下。”
说罢收回手,和众人招呼完,叫上李剑雨先走了。
“走吧。”
古越影站了一会儿,半晌后把古雾雨也叫走了。
古雾雨感觉他的语气似乎还好,并不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他们打完仗回来的这种场合,她出来看他们,应该也是可以理解的吧,她想。
不过,这时候她依然不敢和沈郁说一句话,也不能再多看他一眼,只好跟着古越影离开了。
只有沈郁倍感压力地立在原地,等到古雾雨走了,也没有缓解多少。
“沈大人,一会儿见。”
凌宇向他打个招呼也走了,可看他的眼神,让沈郁忍不住想叹气。
他现在哪有这种心情,脑子里还都是战场上的惨叫声。
他一下午就杀了几百个人,可能还不止,没有那种心思面对古雾雨小心翼翼却又赤裸裸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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