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学的时候，我们就会被教导，犯了错误要第一时间道歉，可道歉有两个步骤，第一自然是承认错误，表达歉意；第二，就是说出自己错在哪里。
第二步往往是最艰难的一步。
而有的人直到死去都未学会。
我很清楚这一点。
当人作恶时，很少有人有勇气说出自己做过的具体的事情，也有无数恶人在诉说时悔恨流泪。
我们就是这样一种懦弱的生物，就连作恶都无法彻底。
在地板上瘫了半天的我居然有些困乏了，所以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这时才发现双脚已经麻木，如果不是扶着厨房门，我应该要花费好长时间才能直立。
“你是想砍掉你的第六根手指，对吧。”
“......”
“欸，砍掉这根手指，你周围的人，你的父母就会觉得你是正常孩子了？还是说你能在一夜之前收获友谊，收获亲情了吗？”
“.......”
“我唯一能想象到的，就是急救人员冲进房门，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手指后又发现你还有五根手指时的惊讶表情，如果流血过多的话，他们说不定还会分不清这是哪一只手上的...”
“你还真是一个冷漠的畜生，岳薇。”
少女冷冷地打断了我的话。
我并不打算就此停止：
“或许吧，我不是心理医生，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但我清楚大部分普通人在想什么。”
“你...”
“没错，大部分普通人，本质上都是冷漠的畜生。”
“......这种方法对我没用，岳薇。”
“方法？你现在还觉得我在用尽方法想要挽救你？别开玩笑了，我无法改变你，只要你执意挥下刀，我再怎么说也没有意义。”
“那就快滚。”
“我只是很奇怪，就像是我因为不喜欢和人交往，有些驼背，眼睛不大，长得不好看就被人厌恶一样，你说这些人怎么这么奇怪呢？”
一时间，我忘却了水凝，像是在和自己交流一般，语气也不由自主地兴奋了起来：“人的高矮，胖瘦，美丑，乃至性别又有什么意义呢，为什么他们会在意这些事情，我真的搞不明白。水凝，你知道吗，看到那些人对我露出嫌恶的表情...”
从运动会开始，到现在。
“岳薇？他能干什么？”
“跑步也拖别人后腿！”
“好恶心，真不想和他走进一个教室。”
“哎被他蹭到了，真是烦死了！”
这些话语一一在我脑海中浮现。
“他们真的......”
“......”
“他们真的好奇妙。”
得出了这个结论后，我的兴奋感随之消失了。
“......”
“就好比两只被关在铁笼里的黑猩猩，它们打作一团，而路人不知所以，甚至还会对此开怀大笑。我不懂，水凝，我不懂他们看出了何种差别。”
“你...”
“你知道吗，对我而言，眼睛看到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区别。”
此刻，我的脑海里浮现了我所见过的种种，无论是在草间私立高中，还是在“那里”。
“或许只有黑猩猩才能看出彼此的差别吧，人类不该尝试理解它们，对吗？”
“这种自欺欺人的方式还真是少见，岳薇。”
面对水凝的讽刺，我不想争辩什么。
“水凝，我看不清你了。”
“什么？”少女没有第一时间理解我的意思。
“我要忘记你了，就和忘记其他人一样。”
”......“
“好了，我的话说完了，再见...”
“岳薇，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了。”
“什么为什么？”
“啪嗒。”
身后的房门打开了，我的手被另一只手牢牢握住，那是一只冰冷但是柔软的手，硬要我来形容，就像是水一样。
“你从没有把自己当初一个普通的人。你一直在旁观，所以才不会混乱。”
我是人吗？从生理结构上看，我毫无疑问属于人类这一物种，但请问，黑猩猩知道他们自己是黑猩猩吗？当一只黑猩猩觉得自己不该是黑猩猩时，它又是什么物种呢？
当一只认为自己是黑猩猩的黑猩猩，试图找回那种自我认同感时，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这便是我在思考的问题。
和我一样“特殊”的水凝或许能理解我。
于是，为了表示感谢，我转过身去，将少女抱在了怀里。
她并没有反抗，也没有迎合。
为了防止有可能的食物中毒，草间私立高中的私人厨房无一例外都设置了空气流动设备，由于刚才水凝长时间将自己封闭在厨房里，空气流动设备的运行被提到了最大功率，室外的冷风不断地进入房间，导致少女全身和冰块儿一样。
直到确认自己的体温将她温暖，我才松开了手，正视起了面前的女孩。她还是一头短发，像个男生一样。但只要仔细观察，就会看出这是一个非常清秀的女孩子，如果水凝愿意留长发，应该就会是那种书上描述的充满古韵气息的恬淡美女吧。
她一定很适合穿汉服。
我突然这样想到。
“我没有那么弱小，我和他们不一样，从来都不一样。”
水凝和我靠的非常接近，我们的鼻尖距离不超过十五厘米，她呼出的热气毫无保留地打在我的唇上。
不知为何，我的心思变得有些奇怪了。
这应该是高中男生应有的反应，对吧，我没必要对这种反应感到羞耻。
“岳薇，我很想对你说出‘人言可畏’，但我知道这不过是辩解罢了，我已经......”
“不，水凝，没有任何人可以剥夺你作为‘人’的骄傲，是你自己曾选择放弃，但现在你又选择保留你身体应有的一部分。”
“......”
“别放弃做一个真正的‘人’。”
“我不想放弃。”
水凝低着头说道。
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既然如此，就该庆贺我们的一切。水凝，我受够了以身边的学生的眼光去看待你，现在，我可以作为‘岳薇’来认识你吗？”
“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就如同我一样，你也一定，很不容易吧。”
“不，水凝。”我扶起少女的脸颊，她的眼眸明亮异常：
“不是我们与别人不同，而是别人，与我们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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