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天灰了一层，远远处的森林变得模糊不清。沃伦微微仰起脸，望着屋檐下逐渐浓郁的雾色，她伸手摸了摸风色，有点潮湿闷热的感觉。
忽然，她眼前蒙上了层影子。沃伦稍转过眼，就看见少女水蓝的眸光，微偏着，瞧着她头上的塔尼帽。
沃伦唇瓣微动，她看着她的眼，水汽倏地就酝酿了一圈儿。
薇尔望向她，见她哑蓝泛了红，水蒙蒙的。薇尔张了张唇，似乎是安慰她，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马车夫早就等好了她们。空气中涌动着窒热的气息，蝉鸣也撵着滚过地下了，她们踩在这样焦躁的草地上前来，声响都浸到泥土里，显得沉默不语。
“格林殿下。”马车夫稍退开一步，略向她们欠身，“夏洛蒂小姐。”
薇尔依旧是向他点一点头。
沃伦觑了他一眼，仍是轻轻回礼。
马车夫见她如此，仍然是显露出有些惊惶的样子，他举起手，嘴唇分明地张开了，又哑了言。
最后，他讪讪地摸一摸脸，就不动作了。
“您……您快些上车吧。”他干干地发了声笑，“我们需赶过去呢，路上没准会下雨。”
薇尔扶起沃伦的手，让她先上车了。
“殿下。您和夏洛蒂小姐的衣服都准备在车上了。是不需要金色的，对吧？”马车夫见沃伦上了车，这才松了口气。他知道那少女怕生人，也是小心翼翼地避让。
薇尔点一点头，向他致谢后，也跨上了车。
卡尔顿庄园的天空低低地压着，灰色的层层累着在边陲小路上，偶尔飞过三四点的鸟雀，像一串零仃墓碑上的刻文。车身偶尔的摇晃，颠簸起路上的土块。
这样的沉默里，沃伦望着车窗外，眼神触摸向阴沉的灰色大地。薇尔在她身侧，望着她耳垂边黯淡的金发。
沃伦怔愣了很久，突然，她转过脸来，对上薇尔的视线。
她吃语了半晌，才喃喃出一句：“要到了……”
薇尔拿出车上准备的黑衣，递给沃伦。沃伦接过来，望着黑色的面，眼眉低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直到车身的摇晃慢慢停下，她才说了一句：“我不想你再穿这样的衣服。”
薇尔眨了眨眼。她似乎是愣神了一瞬，很快的，她轻轻摇头。
「小沃伦，不会有事的」
沃伦瞥了眼这话，又垂下眸，披戴上黑衣。
卡尔顿庄园里，有一个小教堂。她们走进去时，一位教士正在准备念悼词，两边坐着满满当当的人，大多穿着着蓝色的衣服。老妪沉默地坐在最边上，也换了身蓝色的布子披着。
“尊敬的殿下。”教士向薇尔致敬。
“尊敬的殿下。”人群纷纷起身，见到薇尔似乎令他们颇为兴奋，他们向她轻轻致礼。孩子们光着脚，要去拉她的黑袍，被大人一把抓回。
「请开始」
教士点一点头，“好的。”
教士开始念悼词，沃伦的视线轻轻扫过台上的棺，脸上慢慢扎白了一层。薇尔牵着她的手，察觉她的冷颤，便轻轻扣住她的手。
沃伦看了她一眼，小小地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随着教士开始祈祷，她扣紧薇尔的手，紧闭双眼。灰色的天光化成一飘羽毛穿过静穆，散落在黑色的帽子上，宛如圣钟倾泻。
沃伦如一尊黑色雕塑端坐，她神情安详肃穆，先前痛苦的惨白已经沉到身体里，灵魂似乎浮上水面，她感到自己在呼吸。
“主啊，求你垂视你的仆人，你赐给他得长寿之恩，而他亦曾忠诚地辛勤耕耘，履行你的旨意。”
“他在世的生命虽然短暂，但我们深信在他身上有你的爱和旨意。你既把他召回你的身边，求你使他在基督内得圆满的生命，与天使及诸圣一起侍立在你的面前侍奉你。”
“也求你安慰在场的众人，我们虽未明了所发生的一切，但求你使我们勇于接受现实。”
“因为在一切事上，你自有安排，为我们带来救恩的效果。因我们的主……”
“阿门。”教士合上书。
薇尔睁开眼，看见人端着圣餐上来。沃伦此时仿佛还置身在祈祷中，没有睁眼。她便向递餐的人示意了一下，叫他把餐盘放到桌子上。
圣餐她只是浅尝了几口，便没有再用。
告别仪式上，沃伦看着棺，她走上去，伸出手，似乎是想抚摸棺身。但她只是指尖轻轻碰了碰，便收回来。
“请善待他。”沃伦垂着眸，低声说了一句。
看了他一会，沃伦便下去了。薇尔跟在她身后。
老妪一言不发，她始终沉默着，只有在薇尔接近时，才出了声：“谢谢您……为我们置办葬礼。”
薇尔只是轻轻拍了拍老妪的肩。
“请节哀，老人家。”
一侧传来一道抚慰，一个身形较为高大的年轻人，给她递上一个袋子。老妪接过来，道了声谢。
薇尔发觉这声音熟悉，还没反应得及，就听见那男人也叫起她：“啊！薇尔·夏洛蒂，你也在这。”
沃伦和薇尔都双双怔愣了一下。
薇尔下意识瞧了眼沃伦，见她也诧异地望过来，只能无措地眨眨眼。
“夏洛蒂，你也是来参加葬礼的么？”
米勒朝着她走来，自然地称呼着她。薇尔感到自己的后肩忍不住绷紧了些。
“前几日听说格林殿下为一个老人举办葬礼。正好那老人，是我所和你说过，那位经常来找沃伦小姐的人。想着有过几面之缘，也来看看他……正巧也是这时来了，遇见你……”
沃伦低了头，沉默不语。
「你好，很高兴见到你」薇尔写道。
“你找到沃伦……你有你的妹妹的消息吗？”
薇尔看了沃伦一眼，见她不理睬，又转过头，轻轻点了点下颔。
“真的吗？”他眉头抽动了一下，大概是要显露出高兴的模样，可在这场合并不适宜，只能生硬地压下来。
薇尔抬起手，还想写点什么，却被少女忽地牵住了。
“我们走吧。”沃伦沉了声，眼睛低在帽子下，蓝色目光隐隐触及她。
薇尔拒绝不了她，只能抱歉地对米勒笑了笑。
“要走了吗。”米勒略点下头，侧过身给她们让开路。
沃伦始终一言不发。
她们走出去时，教堂外的云压得很低，正好下起细雨。
沃伦仰头看了看天空，静默了一会，她摘下帽子，走进这天幕。
薇尔见她金发在衣服外飘着几缕，走上前，本想替她整理，又看见白色的水云缀在金丝间，乱而蓬蓬，暗暗的，鲜粉的虬疤在她脖侧，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扭动。
沃伦缓缓向前，随着她的仰头，细雨迎接着她的一切，包括她浑浊的呼吸。
半晌，才听到雨里传来一句话：“你向他询问过我了，对么？”
薇尔看着她，沃伦却只是湿着雨丝，似乎并没有在等待她的回应。
薇尔垂下眸，瞥见自己的手，已经被少女松开了。少女的断指怯怯地贴着身侧，颤抖不已。
走了一会，小路上都是湿漉漉的，雨也不再温柔，薇尔走在她身后，伸了手，要给她戴上帽子，摸到面料上潮湿一片。
沃伦停住脚步。
她蓝色的眼睛里含满泪水，莫名的，她举起右手，缓而慢地细细抚摸起右眼的那道破口，也接住从伤口掉落的雨水。
“我面丑而恶，我目陋而耻……身有断翼之焰……我本愿灵魂如萤火虫安息……”她轻轻闭了闭眼，唇瓣翕动。
“你已经知道……你已经知道了吗？”
薇尔走到她身侧，见到蓝色不断晃动，知道她是心里波动着，又不知该做何举动。
须臾，薇尔垂下眸，点头。
沃伦身形微动，似乎有目光瞥向她。薄而轻盈的，叹息慢慢升起。
“……我本应该告诉你……”
沃伦的声音泅泳于雨声。她缓缓转过身，细碎的花泥稀稀拉拉地沉默。薇尔稍抬眸瞧她的神色，见她眸中静如止水，眼间的一道疤痕，凶残地抹去了她的泪水。现在，她似乎平静异常。
片刻，她听到身前的少女轻轻抬手，淡淡的香也贴近她，她感觉一道呼吸柔柔的从脸颊抚过发间。雨不再淋透她。
“薇尔·夏洛蒂？”身前的少女很轻很轻地说，瞧着她的帽子，苍白着说：“你要感冒了。”
薇尔初听到这称呼，还不大在意，可当沃伦这样小小地唤作她，她这才觉得害臊起来。
很快的，她脖子浮上一层羞涩，被雨沐霖过的小脸泛着粉，连耳朵也不好意思起来，怯怯地颤动。薇尔微蹙了眉，她大抵是对这样的情绪感到不适时宜，却又无法控制。
薇尔略别过眼，不看她的神色。
“我们回去作个道别吧。”她似乎是轻笑了笑，柔柔的。
沃伦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瞧着她的脸红，稍稍倾过身，额头碰了碰她。
“……谢谢你。”
“让我去……道个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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