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平复了多久，草碾的声音才慢慢响起来。沃伦起了身，看向身旁的女孩，恰好撞到她明晴的异色眸子，她是醒着的。
两个女孩都沉默了会。
不多时，沃伦缓缓出声了：“薇尔，……回去吧？”
一阵草动的声音。薇尔晃了晃耳朵，将细小的草秆抖下，安安静静的，她垂了白羽睫，没什么动作。
沃伦伸手拿去她白发上的草秆，还顺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耳朵，薇尔轻轻颤了颤，抬眸看向她。
“回去啦。”沃伦缩回手，笑了笑，站起身来。薇尔点点头，牵住了沃伦的手。
她们回到城堡时，天空已经由萱紫转向灰蓝，门口没有人等着，只有她们进去时，才看见守候在一旁的佣人。
佣人一见到她们，就连忙赶上来，嘴里嚷嚷着：“真是的！回来不好好待着，让人好生一顿找嘞！又跑去哪里玩耍了？沃伦小姐好动的性子可是一点没变——这可苦了我们这些人啊！成天要管着小姐嘞。沃伦小姐，你也是要结婚的女士啦！这些事情可要注意着些。”她抓住沃伦的肩膀，就要往回推，打算把人赶到地下室去。
“诶诶，我自己可以过去的。”沃伦松开薇尔，顺着佣人的动作往外走，“不要急嘛。”
“薇尔先去用餐吧，不用等着我。”沃伦回过头，又对薇尔说了一句。
薇尔望着她，乖巧的，她点点头。
等看着沃伦的身影完全走出她的视线时，薇尔这才从愣神里回过意识来，她瞧瞧四周无人的安静，厅里几豆油火寂寥地晃着，一团影子缩在她脚边。
大厅里沉默了片刻，才慢慢有踏步的声音上楼。
博士许久未见到沃伦，自然又是想抓着说话一番，但他看见有佣人在旁，便有些忌惮。——开玩笑！这个疯婆娘要是跟他吵起来，能把他这整个儿实验室给掀起来，要是米迦勒那个**女佣，他还能吵嘴两下，跟这个疯婆吵——他妈的！
所以博士就一直沉默地盯着沃伦，沃伦不知道他会和佣人吵，对他这番沉默倒是觉得很奇怪，很像是生气了的模样，真少见呢。她想了想，问道：“博士叔叔，你是有什么药被打翻了吗？”
“欸——谁他妈敢啊？！”博士嚷起来。
“老东西，注意你说的话！——别让我听到你这样玷污小姐的耳朵！”佣人在一旁瞪着眼，她上下瞅着博士，摆出很不满意的样子。
“你管啊你管得着……嘁。”博士收起针筒，“沃伦小姐，最近的药用了感觉如何？”
“嗯？”沃伦没料到他会问自己，下意识的实话实说了：“感觉挺好啊。最近很少生病了，也没什么头疼的症状。”
“啊哈——我就说嘛！那个小畜生留在我身边自然是最好的！”博士眉头一扬，他很明显是被这番话取悦到了，于是他干笑了两声，大概是在表达自己的兴奋。
“什么？”沃伦愣了下，她的唇瓣微动，“您不会又用薇尔做了实验吧？”
“什么什么实验！小姐你什么时候学着那老东西整天把实验挂在嘴边了？”佣人突兀地叫起来，她抓住沃伦的手腕，“沃伦小姐，你该去用餐啦！回来饿着肚子可不行！现下老爷出了去，小姐也不能违抗命令呀！”
她又转向博士说：“你这老东西别一天天的把这事儿挂在嘴上，你还做不做你的实验啦？”
“哦——噢，上帝啊，瞧我忘得。”博士惴惴不安地看了眼沃伦，背过身去，手臂在空中晃动着，看上去像是在整理些什么东西。
沃伦看了看那只抓着自己腕上的手，又看向博士。博士很奇异的沉默了，也没有阻止她带走沃伦。
沃伦眨了眨眼，也沉默了。
“走吧走吧，别在这地方待太久，这儿空气也不好。”佣人说着，手还在鼻子前扇了扇。
沃伦不说话，只是跳下了高椅，朝门外走去。
“我的小天使……”博士转过头，动了动唇，还想再说点什么，就被佣人截住了，“干啥呢？老爷瞒着沃伦小姐给你做实验，你倒想捅出去，让小姐不得安心不是？”
“……你快些滚吧滚吧，别让我再瞅着你。”博士捧着一堆试管，自顾自的向后走去。
“你当我愿意下来你这破地方？”佣人扯了扯嘴角，这才去赶上沃伦，可她出来门口，却没见着沃伦的影子。
“嘿！走得这生快的呢？”佣人嘟囔了句，又回去城堡。
沃伦并没有上楼，而是敲开了一扇门——一个哑声的房间。门把吱吱地转动，一片暗影显现出来，管家开了门，看见是沃伦，僵硬的脸面上不觉有些动容，他扯出一点笑，“大小姐？”
“玛德叔叔。”她仍是先脆生生地叫了他一句。管家听了这话，手上把门缝拉开得更大了些，“房里还没点灯，大小姐，先坐吧。”
“好。”
管家稍弯了身去点灯，一撮黄光在他怀里亮起。管家拎着灯壶，放到沃伦身前。
“大小姐，是有什么话吗？”管家局促地搓了搓手，便在她身前坐下。
“玛德叔叔。”她又这般唤了他一声，“我想——送薇尔回家。”
“……什么？”
“玛德叔叔，我需要你帮我送薇尔回特洛伊。”
清脆的女声在昏沉的房间里慢慢蒙了一层黄光，掉到许久无人打扫的角落。
管家一顿一顿地垂了头，他的声音却钻出来：“不可。”
“为什么。”
管家瞄了她一眼，“两国随时会爆发战争，不可贸然出去。”
“现在再不去，日后就更没有机会了。”沃伦平静地看着那火苗晃动，伸了手去掩住夜风，“现在父亲不在，趁两边安定，送薇尔回去。她总不能陪着我一直在这里吧，她迟早会被博士叔叔做实验到死。”
管家眸色沉沉，昏暗的灯光照不亮他的帽檐下，“那孩子是大小姐的朋友。”
“……因为是朋友，所以要送她平安回去。”沃伦嘟嘟囔囔，“反正这病，我也活不久。”
“大小姐——……！”管家皱下眉头。
“是是，不过最近好很多啦，嗯，没那么容易生病了。”沃伦软下声调，“玛德叔叔，你就帮帮我吧？父亲不会发现的。就当完成我一个心愿好不好？回来我给你多点薪水呀？”
“……”他的眉头仍锁着，“不行。”
“玛德叔叔。”
“……”
火苗在灯壶里跳了跳，发出一点清晰的“滋滋”声。
“请看着我。”
面前少女的语调变了，虽然仍是那清澈的嗓音，但他莫名地察觉到了，那熟悉的命令的口吻。
管家的胡子微微抬起，他沉着眼看着少女，她抿着唇，端坐在那儿，美丽的蓝海就要掀起吃人的海啸。
沃伦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您若是不帮我，这辈子我都不会再理会您。”
管家缄默了会，“……她不在身边，大小姐受得了吗？”
“为什么这么问？”
管家垂下眼皮，他总是这样习惯地沉默着，因为这让他觉得自己会舒适些，可此时他却颤着手，隐隐的不安起来，“夫人曾经……也是这样与挚友分别。”
沃伦愣了愣。
“我母亲？”
“……抱歉，是我多话了。”管家率先别过眼，视线落在火苗上，“格林小姐到了特洛伊，该怎么安置？”
沃伦兀然听着这话，略怔了下，缓缓道：
“打点好那边的人馆，往后我自会暗中派人助她。”
“……大小姐身上，可有一银一镑？”
“那些珠宝，也不是什么稀罕物。”沃伦双手规矩地放在腿上，眸光看向管家。他们都沉默了一会，才听沃伦淡淡地说：“这几天，还多有劳烦玛德叔叔了。”
“……说着容易……”管家低低地叹了一声，他轻轻摇了摇头，站起身去开门，“天色不早。大小姐尽早休息吧。”
“要是同意了，明早便过来叫我起身吧。”沃伦对他微微颔首，提了提裙䙓小步跨出这房间，“玛德叔叔。”
管家侧了侧身，他背后的光随风轻轻在灰白的墙面晃动。
“晚安，大小姐。”
“晚安。”沃伦低声应了这话，才一步步地走上楼去。
薇尔不知去到了哪里，沃伦在餐厅并不见她，用过餐去沐浴，也是其他女仆来服侍。沃伦心下存了点疑惑，换上米白的睡裙就回了房间，她直觉得薇尔会在房间里。
还没到房间，沃伦就看见她房门边上那一圈儿细白。她加快步伐，推开门，白发的女孩的的确确是坐在里面的。她守在一盏灯前，背着身，不知道在做什么。
“薇尔。”她轻声唤了一句，过了几秒，带着一点花开的气息，她得到一个喜欢的拥抱。
「小沃伦，你看」薇尔松开她，把自己的掌心捧出来，一只木雕的小鸟静静地摊着。
“小木雕？”沃伦弯了弯眼牙儿，轻轻拎起来细看，“今天星期几？”
「星期三」
在每年的某个星期三，薇尔都会送她一件小礼物。沃伦以为是特洛伊那边的什么节日，倒也收下。
“果然是呢，星期三对于薇尔来说意义可真是不一般。”沃伦看向薇尔，见她眸子闪着星点的光，知道她是很期待回答了，便轻声说了句：“谢谢，这只小鸟，我很喜欢。”
“薇尔给我的，我都很喜欢。”
那眸子里盛着的星点更多了，薇尔垂了眸，又轻轻凑过去抱她。
“唔。”沃伦手轻轻揽住女孩的腰，摸到硬硬的脊骨。她悄悄闭了眼，细细的感受着这不多得的静谧。
半晌，薇尔轻轻松开她，「小沃伦，该休息了」
“好的。”沃伦点点头。
灯壶里盈着的光一下子散开，一阵窸窣的被褥摩擦的声音响起，混着一句软软的请求：“薇尔，可以亲亲我吗？”
薇尔停住了动作，看着金发的少女。
沃伦瞧见她微微俯下身，一缕细软的发搭在她脸颊上，痒痒的，带着轻盈的香，缓慢如圣光降临般落到她的眉间。那一刻少女闭上了眼，手中攥紧洁白的被褥，神情恬静，像极了虔诚的信徒。
这时的夜是很安静的，几乎不能容纳任何一个略微紧张的心跳。
“晚安，薇尔。”她说。
薇尔拂开沃伦额上的发丝，便在她身侧躺下了。
直到天明有人带着雾气敲开房门之前，她们会一直相拥而眠，枕边干净美好，似乎不用许下永不分离的诺言，也会有生世相伴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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