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回来时，暮光还未消散，她远远看过去，一盏灯挂在稀松的门栏上，发黑的灯芯点着一浓赤光，薇尔突然晃了神，以为是沃伦点起的油灯，待她走近了些，暮光却已经下去，灰冷，青白，又淡淡地笼罩着木屋。那灯里已经熄灭了许久，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有人点起来了。
薇尔一手提着礼品，一手拾起门口的那一枝丁香，轻轻擦了下门。
门后无脚步声响起，沃伦大概此时还是昏迷着的，薇尔小心翼翼地提起衣袍和裙摆，推开门，慢慢走进去。金发少女静静地躺在床上，阖着眼，似乎是安眠。
薇尔放了礼品，就走上前，要为她理好被子。只是她刚掀起些被角，沃伦便睁开了眼睛。
“……薇尔。”她轻喃着，坐起身来。
薇尔点了点头，沃伦靠过身来，埋在她的怀里，侧了脸，鼻尖轻轻碰着她的衣裙，薇尔抱住她，轻轻吻她的发。
“唔……”
沃伦躲了躲，半分开她，迷迷糊糊地走下了床。她瞧见桌上的礼品，问道：“是甜品么？”
见薇尔点头，她便拆开来，里面还包着一个小银盒子，打开了，就是两个西布丁。
沃伦淡淡地扫了眼，她拿起一侧的勺子，挖起来一块，吃了口，她似是一愣，半垂下手，眼里的蓝色愈发的晕沉了。
薇尔走上前，见盒子里放的是西布丁，略有些惊异，只是沃伦已经抬起手，将勺子递到她唇边，她不再有别的心思，吃下那口西布丁。
味道是不曾变的，且味道更清爽些，是制作者的独具匠心。沃伦仍是吃了几口，就放了勺子，不再感兴趣。
她又走回床边，颓然地倒下。拉过一角被子，这样是包裹她脆弱的胸脯，那里有一点呼吸，在轻轻跳动着。
薇尔换了衣物，也从她身后靠上来，鼻尖半埋入她的气息里。冰冷而安静的星空在亿万年以外照抚着她们，几十光阴的草木沉默不语，只有这种时候，沃伦才感觉是她是足够静谧的，足够安宁的，足够接近拥有幸福的资格。她闭上眼，想要沉浸到意识里——哪怕无梦也好，至少她是可以入睡的，陪伴着她的小猫度过长夜。
然而黎明在她的黑夜的一棵树里并不闪耀而不可阻挡的升起来，她察觉不到，只有身后少女的气息很小心的远离了，沃伦这会儿还是半昏半醒，下意识蜷缩起来。
沃伦正昏迷间，忽然听到有人在敲门，她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可那确实是别人来敲门的声音。沃伦睁开眼，盯着门口。
“没人……？”门外传来了自语。
沃伦半眯了眸，是适应着晴朗的天气，她想了想，关上了窗子，厨房内的刀具已经被扔掉，她便拿了杯子，握在手里。
“您好！请问，沃伦小姐在家吗？”
听到外面的人声确切的指向她，沃伦也只好走过去，半开了门。
“您好……”
“您好您好！”来人很高兴，他先是递上一盒礼物，“这是给您的礼物。”
沃伦没有看清他的样貌，她迟疑着，“您是来找我的……先生，您有什么事情？”
“啊！我来，我是为了向你道歉，我对我先前做的事情感到非常的抱歉。”
沃伦把门打开了些——这回她看清了，似是上次在王宫里那个莫名其妙的男子。他是如何找到这里的？是薇尔告诉他的吗？
“啊……”沃伦慢吞吞地想起前两天的事情，她摇摇头，说：“那天……是我太紧张了。我不惯见到……陌生的人靠近。”
雪莱本还想说点什么，他身后一片的晴泽，将他与沃伦都映照得格外清晰。雪莱这时清楚地看见她眼上的旧疤，她颈部的粗砺皮肤微微颤动，好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婴儿，皱巴巴的哭了。
雪莱忍不住唏嘘，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半晌，他缓过气，说：“您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雪莱……伊夫啊！”
“雪莱……伊夫？”沃伦低迷迷的，她半低了眼，摇摇头，“对不起，先生，我确实没有听说过您。”
“怎么会——我曾经是您家里的仆人，那个，那个小马车夫！我是在十三四岁的时候来的，因为我的奶奶要死了，而我的家里只有我一个孙子还活着，那个小男孩，您还记得吗？”
沃伦略往后退了退，她警惕地看着他，不说话。
片刻，她似是鼓足勇气，说：“我真的不认识您，先生，请离开这里！”随后，她关上房门。
“沃伦小姐！”雪莱赶忙上前，想要敲门，却又怕更惊吓了她，他的天使会如此飞走的吧？“我并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来看望您——您过得还好吗？”
沃伦并没有开门。
“是真的——沃伦小姐，哪怕您不记得我也好，请您接受我的礼物，一点点心意。”
“沃伦小姐？求求您，为我开开门吧，我不会进去。我只是看看您。”
“难道只有薇尔知道您回来了么？我现在是这个国家的国王，我可以给您很多——很多。但请不要把我拒之门外，就当作是交个朋友，好吗？”
雪莱等了很久，她都没有再回应。
“沃伦小姐……”他失望地瞧着门槛，踌躇片刻，他转向小路，朗声道：“那好吧，我就先不打扰您了，不过，我依然会再来看望您。”
“不……”
随着门的一声轻响，更决绝的，更深之处的，她的身影甚至没有再出现，只有声音笃定地抗拒着他：“请你不要再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沃伦手上一颤。
“我拒绝见你，先生。”
说着，门又严实的扣在门槛上，他知道，沃伦不会再回应他了。他绕行到窗边，发现连窗子也是紧闭着的。
“该死……！”他嘟囔了一句。
雪莱最后望了眼那窗，沃伦就在这窗后，但他显然是不能再接近她了。更何况，沃伦似乎忘记了自己，自己对她来说，只是一个陌生男子突然找上门来聒噪罢了。
雪莱恼怒，然而他只能无可奈何的走了，走之前，他还把墙沿边的一块土块踢了。他大抵是觉得自己幼稚，又极快的离开了。
沃伦听着外面的声息已经停止了许久，她慢慢扶起身子，想走向床边，腿却突然开始发麻，有一大片疮疤在尖叫，嘶叫得厉害，胀得她心烦意乱，她几乎又不能行走，只能是又跌坐回去。
无声的，她开始落泪，她甚至想要拼命的尖叫，然而她做不到，她习惯了沉默。她的意识里还存在几个邻居，她的哭声会被他们听到，她不想让他们知道，然后很惊讶的来安慰自己。
直到白夜降临，暮蓝的一束光照进来，她瘫在地上，身躯已经被剖开，她看不清五脏，它们都不存在了。仿佛她能闻到路边青草的气息，野花的香，泥土混着雨伞挤上她的头皮，覆盖住她，她或许早已经在那里死去，唇际爬上青苔。
摇摇晃晃的，有一阵老木板的沉重，接着窗边响起些窃窃嚓嚓的声响，沃伦察觉到是她回来了。然而她的意识一片浑白，只是小小的呼吸。
——门被浅浅推开。
一点夜色映着她的身影，暮蓝的天空将她整个人笼罩得轻柔，她站在那，仿佛受了惊吓的一缕云烟，灰白的。
薇尔连忙上前扶起她，沃伦已经停止哭泣许久，她的眼睛干涩如沙壑，木木的望着前方，又或者只是自己。薇尔去摸她的手——是冰凉的。
薇尔将她抱到床上，很小心的为她盖上被子。屋子里开始走动起来，但还很轻，不过让沃伦踏实了许多，她渐渐回过神来。床边的炉子没有燃起火光，但她看到厨房的地板上溢出一点黄光，她或许觉得有些安心了，眨了眨眼，慢腾腾转过身去，看着灰蓝的天空。
薇尔拿了热毛巾敷她的脸和手，还擦去了泪痕，细细敷着她的眼，一杯热水放在床头，氤氲着些雾气。
“薇尔……”她嘶哑地唤她，“抱我……”
薇尔给她喂了些水，才俯下身，抱住她。
她们迎着对方的眼睛，沃伦唇边翕动，似乎要说些什么，却又吃痛般痉挛。
似乎过了很长的时间，薇尔逐渐有了些困意，枕边绵绵密密的压了些响动，薇尔略抬起眼，看见沃伦倾身过来，吻住她的唇。
这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吻，沃伦的呼吸触碰着她的唇瓣，低低地喃喃。
“今天，有人来找我……”
“他说，他叫……伊夫。我记不清了……是国王……他说。”
“我好怕……真的……”
说着，她又开始吻她，薇尔轻轻回应着，是沃伦要做什么，她便附和着回应。她感觉她在像只小猫儿般努力含她的气息，更放了身心过去。
“薇尔……”
她一遍遍轻咬着她的名字，那是一块她含在嘴里很久很久的饴糖。这个时候，她会很平静，会慢慢的入睡，会露出一个天真孩子的睡颜。
薇尔不知道她将这个名字轻舔了多少次，那大概是她唯一的安宁。薇尔只能是抱住她。
在那之后的好几天，薇尔都是整日整日的抱着她，沃伦也慢慢平息下来，她偶尔能多说几句话，后来又恢复到先前的样子。
见沃伦平息下来，薇尔提出了要去王宫一趟，并表示自己下午一定会回来。
“不用担心我。你做你的事情吧。”沃伦只是这么轻轻说了一句。
薇尔去往王城，她的侍卫已经被国王召去了，而她并没有找到雪莱。大王公为她提供了些侍卫，并护送她出城。
临走前，黛尔薇向她询问了沃伦的情况，薇尔想了想，只是说「一切照常」
“那就好。”
“我又备了些茶点，如果夏洛蒂有兴趣的话，可以随时过来。我是很清闲的。”黛尔薇笑了笑，“不过，不要勉强自己。”
薇尔犹豫了下，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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