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了一缕目光。
不对、是三缕么——只是眼神太过于接近，所以他一时并没有分辨出来——
当感知回到身体内的时候，他还是意识到了那是来自于三个不同方向的目光。
而其中最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那位、正在唱着歌。
唱着难听得让人无法接受的歌——
歌词之类的、像是咒语一样纠缠着——
音调倒也不完全是混乱的。
可是、她的歌声却像是两种并不难吃的东西混合在一起迸发出的刺激舌尖的让人难以忍受的味道——
“难怪、你想要找到魅魔呢。看起来阁下是经常会被梦靥缠身的类型——我说为什么我一直在这里哼唱、却始终没办法给出阁下清晰的回答呢，原来阁下隐瞒了相当重要的部分——”
她抿了抿嘴唇、发出一声干巴巴的苦笑来——
“你可能不知道、魅魔也并不是什么垃圾桶。虽然是有着那样把黏连在你的梦靥之中的毒素吸收走的能力没错，可是、那也很损伤自己的身体——无缘无故，为什么魅魔要帮着您做那种事？
就像是我也不会无缘无故给您提供任何的情报一样——我之所以会给您提供情报，正是因为您的一百五十金币。而魅魔不需要食用普通人的食物、当然自然而然也就不需要金钱——
深居简出、您甚至都需要到我这种看起来像是骗子一样的家伙这里来套取情报了，那么您认为魅魔到底要怎样的条件，才能来到您这种梦境一点也不好吃的家伙的梦里呢？”
她的声音咄咄逼人了起来——不过为了防止刚才出现的那种突然的袭击事件，她的话语全部都是用歌唱的方式——
他之前还可以分神、现在却是在回答自己，他不得不认真去听她的每个字——
他想如果这一次获得情报结束了话——也许他根本就无法获得任何的情报——
总而言之、今天结束了的时候，他恐怕是再也不想听到任何的歌声了——最近一段时间都——
除非是他在寻找的魅魔。
无论是哪个魅魔都可以——毕竟自己还是有求于人家的、那么对方哪怕歌声难听一点，自己应该也是能忍受的——
不过、据他听说大部分的魅魔唱歌都很好听——即使并非如此，只是人们擅自加诸上去的想象力，弗利卡认为能够唱歌比这位吟游诗人更难听的也不多见。
在那一边站着的、看起来好像对于自己首领的投降毫无感觉，实际上却暗戳戳怨恨着的家伙，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奉上来的金币袋子从底部拎着倒了下去。
大量的金币从袋子之中滑落、灿金色的，在光线之下形成了一道耀眼、甚至有些刺眼的金色光带。
金币发出“叮当叮当”的声响来、落入容器内——
就是这份毫无规律的碰撞声，在他听起来都比吟游诗人的歌声更为悦耳——
他想他应该不是唯一这么想着的人。
除了相当个别的家伙之外——比如说刚才在为了十四枚金币而哭诉的那位，其他的人对于金币本身兴趣不大，却为有声音稍微遮盖了歌声而松了一口气——
尤其在那位吟游诗人在注视着金币的时候、哪怕不是刻意，唱歌的声音也降低了许多——
在发现眼看着对于周围的限制又要变弱了的时候，她连忙提高了音调：“为什么、又要支付这么多？如果只是想要打听情报的话、一百五十枚已经足够了——不仅仅这一次的足够了，甚至以后你想要打听必要情报的金额也已经足够了——”
“这不是我支付的。”
他本来已经在目光的注视之下稍微清醒了过来、现在更是完全回过神来，咳嗽了一声，反过去用手拍了拍刚才擅自拍打他的肩膀的那家伙的肩膀——
在心中默默吟念着【反弹】的咒法。
如果方才这家伙在拍打着自己的肩膀的时候，偷偷在自己身上施加了什么咒术的话，现在也足以反弹回去给他了。
他是在心中吟念着的——以他的能力而言，做到这种程度的事情算是小菜一碟——
甚至平时都没什么机会使用，让身体整体都变得跃跃欲试，强度上比一般要更高。
被他拍打着肩膀的那家伙回过头来、朝他咧嘴一笑——
他的皮肤本来有点半透明的颜色、就连牙齿都是半透明的，稍微盯着能够透过牙齿看到舌头和咽喉——粉红色的舌头、粉红的咽喉。
舌头上散落着星点的蓝色——
“我还以为像你这种家伙会讨厌我呢——即使我是陆上生物你大概都半只眼睛都看不上我的、况且我和你一起都生在水域，可是你竟然能够这么坦率拍回来、而不是想要把我的手砍断么……
看起来你明显和其他人鱼不太一样啊、还是说，我对于人类的观点更新了，对于人鱼的观念却有一点太老了呢，现在生活在远离普通世界的人鱼，心态早就已经变得平和起来了？”
“那是不可能的……”弗利卡的目光有些不自然转到一边。
他只是掌握着和其他生灵相处的方法——其中相当一部分是读来的、另一部分则是靠着继承前辈们的力量获得的——
然而、实际的相处经验——哪怕是和同族之间，他也近乎是完全不存在的。
就连和人鱼族的交流都做不到的话、和普通人就更只是残留在脑海中的影子罢了——如果还有什么经验勉强能算作是实用主义，那就是他早就已经失去的那家伙和他之间的日常了。
可惜、他自己也知道，能够心平气和与当时的自己相处的人类并不多见——换言之她的个性并没有什么代表性——
和她能够和谐相处、反而可能会造成对人类整体的误解。
误解了善意的程度、误解了宽容程度——明明都是一样的充满了偏见的、腐烂的家伙们，他当时能够信任让她回去的原因，正是出自她本身的温柔——
已经好久都没有见识到那种自然的态度了——
读取到的文字之中，一方面告诉自己不应该有太强的戒备心理才能自然相处，而另一方向则告诉自己必须要有戒备心才能防范住那些欺骗以及算计——
出于对那个人的信任感，他最初是相信前者；
而在那之后，他本来就做好了要选择后者的心理准备——
之所以还愿意乖乖付钱的理由，无非就是认为自己被吟游诗人骗了钱没关系——但是被骗了其他东西他就会动手来报复了——
防范心理、驱使着他——自然而然驱使着他，让他使用了【反弹】的术法——
对方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还笑嘻嘻看着他。
似乎在为他的热情而欣喜、甚至不小心差一点把对自己的错误印象遍及整个人鱼族——
这样的想法可不行呢——
本来是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可是他考虑着若是这家伙为了自己的错误印象，在碰到其他人鱼的时候被杀掉就太可惜了。
何况他那真挚的，把舌头和喉咙都露出来的表情，让他对他无差别的防范有些歉疚——
果然、无论是好或者是不好，全部都应该分开来看待么？
可是如果每碰到一个对象，全部都得拆分来看待的话，未免也太困难了——
更不用说生灵之间还可以使用谎言、欺骗，用看不见的面具来遮罩自身的心思——
那么、只要把自己的关系限制在狭窄的圈子中，是不是就不需要时刻去考虑真心假意或者个性问题了？
他考虑着这件事，却又迅速否认了——
他能够轻松把关系维系在小圈子之中、可是那份小圈子关系的成员的自由，是他不能干涉的——要么远离他自己制造的小圈子内的其他成员的关系、要么必然会被卷入其中——
想要完全远离对方的圈子可以说是不可能的——若是能够把界限分割得那般明显的话，那么恐怕他和那自己构筑起来的小圈子之间的成员关系也会割裂开来，无法留住——
即便相当偶然的机会、自己碰到的是一个不会逼迫自己，也不会把自己卷入的家伙——可是却很难保证这个愿意为了他牺牲和其他关联者相处的时间、却并不会和其他存在关系破裂的家伙，自身会否走向毁灭——
那么、最终的结局还是一样。
他想要维系的东西，是无法维系的——会在他的眼前消失——
果然如果还想要有交际、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怠惰、稍有点主观能动力，纵然再麻烦也必须协调好各方面的关系。
他的思绪快速流转着、在说完“那是不可能的”之后、又在否定自己的想法时说了一句“不可能”——
在那位拍了他肩膀的家伙听起来，他这句“不可能”是对于之前的话语的强调。
而他的叹气也被对方理解成了别的什么东西。
弗利卡叹着气的时候，他也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啦、我就是开个玩笑罢了。我再怎么自大，也不可能真心认为像你这样平易近人的人鱼是常见的，你也不用因为担心我、怕我由于误会被其他人鱼伤害到刻意补充一句没风情的。”
弗利卡一愣、反问道：“你知道？”
“我知道啊。你别看我这样子、我还是相当敏感的——敏感配合着敏锐——算是最强的组合了吧？”
“那岂不是、你对于我刚才为什么拍打你，你也知……？”
“是啊、知道啊。”他扯了扯嘴角：“不是吧、正因为你有了能融入普通世界的雏形，却也染上了世俗者才会有的坏毛病吧？
非要我跪拜叩头来感谢你才行么？感谢你提醒我你虽不是出于纯粹的无私善意给我金币的、可是你本身的人格却很接近于无私的有良善感的个体——同时、也不忍心我对你的误会遍及整个人鱼，最终作茧自缚死在对所有人鱼都这么不端正的态度？
啊、差不多的话语，我已经在您的期待之下，又说了一遍咯。
要是您真的非要我叩拜的话、也不是不行，至少要远离这人群，不然他们要当我是和娜娜乌尔抢生意的了——我对这种事可没什么兴趣啊——
你愿意白给我钱，我会乐得接受，可是和娜娜乌尔一起乞讨什么的我可不愿意——
那么、我可以在外面等着您，等到您的事情打听完了，我们找一个没什么人的地方，我为您叩头。
您不放心我、认为我在做人鱼贩卖生意，还选在闹事和众人眼前野不是不行，至少要在宽敞一点的圈子里，而不是两侧看热闹的群体之中，我跪下去的话，岂不是净看到各种各样的脚，还有可能会被踢到了么？”
他打了个响指：“决定吧，我要在哪里向您跪拜？”
“哪里都不需要。”弗利卡双臂交叠。
“那您刚才是想说说什么？”
“没什么？”弗利卡瞥着他的钱袋子：“是空了呢？还是有所剩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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