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森林原本是没有的。”
博士从数据库里调出几张卫星地图。
“十二月份的时候还只是一片荒芜的平原，仿佛一夜之间，它就从天上掉下来。没有道理。”
布雷看着那几张地图，表情也凝重：“我们该怎么办。余火未来已经元气大伤，百废待兴。这个时候再有什么变故，我怕他们会崩溃。”
博士叹了口气，在操作屏上点了一下。
“根据卫星反馈回的数据显示，不出一年，那块森林就会膨胀，直至淹没我们的土地。”
“我们别无选择。”
布雷闭上了眼睛，没有作声。
博士关掉了3D影像的投影，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也可能，那座森林的扩张会有极限。但这个世界自从变成这样，似乎一直就不怎么讲道理。”
布雷似乎这一会儿有了决意：“不管怎么样，不能不防。我去和还留在这里的几位议员商量，在不引起恐慌的前提下做迁徙的准备。”
他顿了顿，从裤兜里又一次拿出了烟，捏在指尖没有点：“如果以现在的速度，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博士撇了一眼他手里的烟：“时间还算充裕。两个月左右，但不排除有突然加速的可能。”
“好。我这就去安排。”
布雷说完就要离开，刚想转身似乎想起了什么，瞟了一眼那台巨大的分析仪，中途，目光在诺娃身上停了一下：“伊恩还没醒？”
“没醒，各项体征正常。那些外来细胞有极强的侵略性，不到二十四个小时，所有的主要内脏似乎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感染。”
布雷原本还算平静的表情忽然就变了，眉毛蹙在一起，咀嚼肌因为用力也稍稍鼓起来一点。
“你不是说，他没事么？”
“能不能听我说完？”
“你说。”
“原本这些细胞的行为模式和病毒是一样的，感染，同化复制，再进一步的感染。”
博士顿了顿：“这种情况从今天开始发生了改变，他的体内混乱免疫系统似乎在重建。”
“什么意思？”
“身体的炎症开始消退，那些细胞的活动开始接收宿主的供给。”
“我生物没学好。”
“简单的说，现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体里，那些外来的奇怪细胞正在与本体形成共生的关系。”
“共生？”
“对共生。”
博士拿出一份文件，在空中挥了挥：“这种情况和『零号』很像。”
“所以说，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博士耸了耸肩：“我不知道。至少生理层面上来说是好事。”
“生理层面上是好事……不就是好事么？”
布雷听到这里，情绪逐渐稳定。
博士用手把前额的刘海往后拂过去。镜片外一点点面部的皮肤，就流露出败给对方智商的表情。
“精神如果不稳定，或者出现文件里『零号』精神分裂的症状，你说好不好？”
“唉，这些就先不管了。我只想知道如果没有生命危险，他为什么还不醒？”
“快了。现在醒与不醒，只能看他自己。”
布雷叹了口气，虽然不是很明白生物医疗方面的内容，但昏迷后的人的确很难说个准数，他还是知道的。
他走到诺娃身边。
“诺娃……小姐。你打算怎么办？”
这几天他一直没怎么和她说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话。
虽然来来回回的奔波的确没有空闲去注意这个漂亮的女生，但于内心而言，他也不想面对她。
从他的视野里看，他还有他所代表的余火未来，是促成这一结局的魁首。
失去了自己唯一的亲人，这世界上她已经是孤身一人。
布雷是这么想的。
至于诺娃自己。
她也不知道。
这三天，她看着雪白色的墙壁，看着漆黑的天花板，看着夕阳下的街道，看着愁苦的人群。
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她的运算核心被莫名的东西占满，没有多少空余的计算力去思考其它东西。
她甚至无法干预这种状态。
那些不断演算的进程每秒钟抛出上万个处理异常。
她一个一个的阅读，只是一些看不懂结果的冗余字符。
这些字符让她不堪重负。
却又不得不看。
有时候会是一些影像。
有很早很早以前，自己作为黎明科技的新一代语音助手的片段。
有前不久，和苏锦儿在曙光号上争执的片段。
也有在黑夜里静静地看熟睡的苏锦儿抱着苏然说着梦话的片段。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她只能去经历这样的状态。
陷入了不知道该如何自处的迷茫。
如果这一切用『感觉』概括，可能这一次，她无限接近于人类。
无限接近于，一种名为『惆怅』的情绪。
甚至，布雷走过来和她说话，她又一次等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她一定是得了什么病，中了什么病毒了。她想。
“我？我不知道。”
这段话，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来的。没有精密的演算，没有预测可能的结果。只是纯粹地脱口而出。
“节哀。”
布雷第一次抿了抿嘴巴，他的浓密的胡子动了动，样子说不出来是温柔。
但的确又是温柔的。
“节……哀。”
诺娃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她的主程序似乎恢复了稍许地运算。
“我能体会那种感觉。”
布雷抬起手似乎想有什么动作，却最终落在了腿上，拍在了外骨骼装甲的金属上发出一些闷闷的声音。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呼出来：“我经历过……这种……这种悲伤。我也失去过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
“所以我能理解。”
诺娃没有回答，只是低下了头，看着加下混泥土铺盖的地板，沉默。
“但人活在世上，总要面对一些别离。”
“我的意思是……总有些人会离开，主动或被动，却都无法挽留。”
“但路还在脚下。”
“还要一刻不停地向前。”
“一刻不停地寻找希望。”
“正因为有人离去，我还在这里，就要带着他们的意志，争如勇士前行。”
布雷一句一句地说着。
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说这些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他们都是在这个世界，孤独却又无能为力的人。
言语，像黑暗中的炉火。
他们是围坐炉火旁，相互取暖的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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