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交界的傍晚，凉意与阳光余温交织在枝叶所奏响的风中。
原来月亮的身影，是会在繁星降临前出现的啊。
那样迷蒙的月色，即便只是无法触及的光芒，却是那么的温婉。
想起来了，那是梦幻里母亲轻柔的用手指拂过发梢……
少女触摸着自己的心跳，似乎感受到了灵魂所微笑的间隙。
这一切都太过新鲜了……
风，正从少女悄悄伸出窗外的指尖划过，温阳与湿润随着指针变幻的触感，还有那些视线已经无法跟上的风景。
虽说，明明只是那么普通的存在，却还是让艾谱莉碧绿的眼眸中弥漫出来一份连她自己都不理解的模糊。
这是旅途从正午开始的傍晚，这是少年与少女所一起度过的四百二十分钟，这是他们第一次踏入人类的世界，第一次搭乘上人类的载具。
也是第一次……同陌生人微笑。
“这条路无论走多少遍，依然会让人很欣喜啊……可惜现在还没有到季节，如果是那个时候的话，你们大概能看到南边森林飞起的金丝鸟吧。”
“金丝鸟？”
“嗯，羽毛会在阳光下闪烁出金色光芒哦。”
“听起来像是二级实验光灯的颜色……咳咳。”
“二级什么……啊，抱歉抱歉，话多起来就不由自主的想点一只香烟，我马上掐掉它。”
倘若旅行只是向着光的方向前行……
倘若旅行只是迈开有些拘谨的步伐……
至于脚力和疲惫之类的东西，则完全没有想到。
于是，原本近乎跨步行走的两人，最终却气喘吁吁的坐在了山野道路旁的石块上。
或许正是那与疲惫依然不符的笑意，引来了驱车过路人的注目。
被询问着要去什么地方的话语，虽然因为是从未见过的人类而感到稍稍有些害怕，但却非常大声的喊道。
“有……有，有着能够看到日落和大海的山崖！”
因为少女绯红的窘迫，以及过于大声的回答，作为司机的男人笑出了声。
“上来吧。”
旅程又再一次开始了……
名为香烟的雾气制造机闻起来十分刺鼻。
我不明白人类为什么喜欢把它吸入肺叶再缓缓吐出。
不过……我并不讨厌被这种奇怪味道所呛住的感觉。
那视线中所能触及的烟雾，完全没有形状，因为没有形状，所以……
“不，这样维持着就好。”
从车窗边流过的微风撩动着艾谱莉如瀑般的长发，在她思绪望远的瞬间飘扬而起。
或许是因为之前过于疲劳，在上车不久后，布莱兹就靠着座椅轻轻地睡了过去，倘若侧耳倾听，甚至能够感受到他淡淡的呼吸声。
虽然会觉得有点遗憾，他无法在这一刻见证这片森林傍晚流露的美好，不过……让他好好休息吧，他今天做了很了不起的事情呢。
视线中刚刚所适应的色彩随着汽车的右转再次变换了模样，原本会因为距离而稍稍显现着绿色的枝叶，忽然间就出现在了眼前。
在艾谱莉所熟知的印象里，那是可以被称之为松的树木，只不过比起图鉴上的单一，如今的它却与很多画面层层叠叠了起来，无论是在树冠中穿梭的……
原来并不认识那种动物啊。
一丝有些落寞的无奈从艾谱莉的嘴角闪过，不过很快印入她碧绿瞳孔中的石桥又传递出新颖的气息。
稍稍有些难以描述，然而却能够体会到，天青所渐渐褪去的光芒倒映在溪流中的波澜。
在这里，少女轻柔地摇醒了布莱兹，因为若是继续前行，那便是汽车无法行走的道路了。
据驾驶车辆的人类所说，因为石桥那边的山路旁有着非常多的松林，由于暴风雨的缘故，道路被断木阻拦了起来。
暴风雨……
又是另一种从未理解的色彩。
“那么，祝你们旅途愉快。”
第一次和陌生人挥手道别后，艾谱莉与还迷糊着的少年慢悠悠地踏过了石桥，随着脚下坚实的触感，再次步入了松林的柔软。
走进了松林当中，愈加的深入就愈加的迷幻，由于暴风雨而倾倒的树木，从森林深处传来不知名的鸟叫声，还有明明是春季，却会纷飞起若绿色枝叶的风。
踏过的溪流还在与河涧中的碎石发出声响。
对石头先生来说，如果不是太凉的话就好了……
脑中忽然响起了这样的自言自语，虽说是有一点孤单的感觉，但却发现之前还会翻涌的意识竟然已经安静了下来。
少女眨动着美丽的睫毛，若有所思地坐在一颗长满苔藓的石头上。
嗯，这次没有记错，这个是苔藓呢。
“艾谱莉，去搜集点厚实的草垫吧。今晚看起来是要在这个地方过夜了，嗯……我去那边看看有没有能够生火的东西。”
一直迷迷糊糊的布莱兹，似乎稍微恢复了一点神采，他打量着周围从溪流一直覆盖到远山的松林，寻觅着夜晚能够带来温暖的光芒。
总觉得，布莱兹一直都很有办法，忽然间就会使人安心。
还是说，只是我早已习惯在安全感中依赖他人……
“我在这里等你……布莱兹，小心点。”
在风景所旋转的同一时刻。
“凯瑟琳，数据有什么变化吗？”
领队的中年男人再次向女研究员确认着。
“一号实验体的体征并不是很持平，或许是疲劳引起的吧，不过似乎有些太低了……另外根据他们的生理体征变化，我想我们探索的这片区域比较符合。”
“希望……能够找到他们。”
如果是夏季，山涧中或许会绽放滴落着露水的野花。
如果是秋季，森林深处一定会落下如雨般飘零的绯叶。
如果是冬季，那份霜花所生长的片景又是什么样的呢？
在指针划过夜空的春里，少女遥望着远处的山麓，她的内心描绘着某一天或许也能见证的绮丽。
不觉中，繁星已经从琉璃色的晚空缀满了皎洁的新月，那似乎与晨曦不同的凉意正渐渐升起在少女所能感知的身侧。
艾谱莉抱着膝盖静静坐在之前搜集的草垫上，她的视线从山麓再次回到了布莱兹离开的方向，虽然只是面无表情地眨着眼睛，但却稍稍流露出了不一样感觉。
夜风拍打着枝叶所奏响的宁静，似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倘若有着时计，便能够知道这一刻究竟应该做些什么……
只是这样坐着就可以了吗？
脑海中八叠房间无法自主的房门，渐渐重合在了视线的彼端。
然而现在，那里是一望无际却可以随意行走的黑暗。
那里有着……
忽然间一种未名的心绪跃入了少女的心口。
想要找到……
想要现在……就见到他。
名为担忧，又或是其他的什么情绪，使艾谱莉从草垫上站了起来，那黏着在裙摆上的草叶，顺着夜风扬起。
布莱兹……
她迈开步伐朝着少年离开的方向寻找而去。
夜晚的小路并不是十分清晰，潮湿的空气使路面也变的有些不好落脚，艾谱莉只能扶着一旁的树干，寻找着能够前行的方向。
也许是因为过于寂静的原因，那些早已沉寂的意识渐渐又于脑内响起。
这样离开会觉得后悔吗？
是不是太过任性了……
虽然是这样纷乱的想法，若是之前的话，恐怕会立即感到不知所措起来。
然而随着手指所能触碰到的树干纹路，少女渐渐想起了布莱兹拉着她走出实验区的话语，那份手心所能传递的温度。
“我也想……感受自己生命的存在。”
停歇下来的脚步，蔓延在指尖的木纹，少女许愿般地倾诉着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愿望。
“所以，我们才偷偷跑出来了，不是吗？”
身侧传来的声响，使少女呜的一下向后退去，露出了像是被惊吓小动物般的神情。
不过，当她向着声音所在之处瞥去时，却发现出现在那里的，正是抱着一堆木柴，有些脏兮兮的布莱兹。
心脏正快速跳跃着……
“布莱兹……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长时间才回来？”
“木柴不太好找，然后我又摔了一跤，不过没什么大碍……艾谱莉，抱歉让你久等，我回来了。”
淡雅的月光下，少年歉意的微笑交织在了少女颤抖的话语中。
恍然间，艾谱莉的心中弥漫起一份难以言喻的感情，她抬起手触摸着自己的心跳。
皎洁月色下，化为雨滴的未名花火，悄悄绽放了……
“走吧，我们该回去了。我去把火升起来，艾谱莉的话，就想办法收拾下周围吧。嗯？怎么愣在那里啦，身体不舒服吗？”
布莱兹回头看着完全没有动起来的少女，抬起那还沾着泥土的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若是这个时候生病，那真的会变成大问题啊。
“不，欢迎回来……”
艾谱莉的脸上泛起了温柔的笑意。
等再次回到营地升起篝火，那已是月亮高高悬挂在正空之时。
“第四区二号实验体，应准备进入睡眠状态。嗯……一号也必须休眠。”
“什么嘛，不公平，为什么到我这里，就变成这么随意的语调了。”
少女生动模仿着电子音的睡前指示，这是她十分自满的得意技，当然这份技能仅限于她所知的部分。
于是，那忽然拥有了少女柔和的声音，完全没法让少年产生困意。
“所以，要道晚安了吗？”
听到这句话的少女，抗拒似的摇起了头。
“现在还不想。”
“那……我们来讲故事吧。”
故事……
是不是像画册上那样，大家聚集在火焰前，诉说着自己生命中所知的美好和过往。
我们只有两个人。
便能够分享两个人的故事……
那一瞬，篝火所点燃的星灰，如雨般洒落在枝叶的飘摇中。
月色从左面树冠的顶端游过，那是紫丁香绽放的故事……
月光从右面山麓的边畔落下，那是木棉花低语的芬芳……
即便早已过了午夜，那些从未听闻的故事，宛如滴落在湖心的雨，使少女的眼中流露出向往的波纹。
无法停歇的话语，不再铭记的时针，只要能够不断诉说下去，只要能够相视而笑，就想一直仔细聆听。
艾谱莉一定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正蔓延着蔷薇色的欣喜。
笑容这样罕见的事物，竟然在一天中几乎抵过了一生所能看见的次数。
或者说那是能够印入彼此瞳孔中的美好。
“呐，布莱兹，你说，我们知道的这些事情，究竟是人类真正的一部分，还是仅仅算作我们的幻想呢？”
躺在草垫的少年与少女遥望着无尽的夜空，他们伸出自己的双手，感受着月影抚过指尖的触感。
七个。
八十三个。
一百六十二个。
……
手指所能点缀的繁星竟然是那么的多，倘若稍稍不留神，便会遗落其中重要的一颗，可即便重新数过，却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尚未见证的闪耀。
“我也不知道啊，艾谱莉。大概正是因为什么都不清楚，所以人类世界才会让我们充满了期待吧。”
天上的星星映着少年眼中的蔚蓝。
“如果真的有什么东西和纸片上一模一样，那我们跑出来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吧。艾谱莉，会后悔和我逃出了吗？”
“永远不会……”
柔和的微语，倾诉着心中再也不会后悔的远景。
布莱兹言语中似曾相识的道理，有着莫名的信服感，对艾谱莉来说，那透过他言语所能感受到的安心，却又和在实验室中安然度日的感觉并不相似。
那是真的……能够从胸口感受到的安心。
“布莱兹，为什么你会知道那么多故事呢？明明不也是今……昨天才踏入这片的世界的吗？”
已经是第二天了吧，大概。
“因为我的责任人康拉德啊，他很喜欢和我聊外边的世界，也总会给我讲很多有趣的故事。类似他自己的家庭，或者是修理汽车什么的……”
“那……你会驾驶汽车吗？”
听到之前所体验过的事物，不知为何，少女忽然从草垫上坐了起来，她想象着车辆在道路上飞驰的光景，那几乎与飞翔无异的美好。
或许是心情的缘故，少女轻柔地踱了几步，她的裙摆随着绢丝般的长发自然地荡漾着，映着微弱的火光，也流入了少年的眼眸里。
这样的话……
少女并没有察觉到布莱兹所迟疑的半秒，但少年却在这之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意而起身。
“艾谱莉，跟我来，有一件东西我想你大概会喜欢。虽然我不会驾驶汽车什么的，但倘若是其他的话……”
尽管是不太明白的样子，少女还是跟在了少年的身后，伴随徜徉在溪流中的黯淡星光，少年与少女的身影轻盈地跨过了石桥，艾谱莉依然记得，那是稍稍向着公路的方向。
并没有走出多远，在苔藓所覆盖的涧流旁，静静躺着一件自然之外的美好，它充满锈迹的枝干连接着金属所赋予的夜光。
自行车……那是踏起双脚就会前行的道具。
布莱兹跨过只到鞋底的溪流，以小心翼翼的姿态将它推了出来，虽说是有点破旧的样子，但水滴从金属上滑落的痕迹，却让艾谱莉有点点着迷。
“我想想……链条看起来是能够运作的样子。”
少年俯下身子仔细检查了起来，他稍稍皱起的眉头透露着，无论如何都要让自行车好好运转的决心。
“应该没问题了吧……其实我也是第一次驾驶自行车呢，艾谱莉就侧着坐在后座上吧。”
发现状况完好，少年放心地露出了微笑，他抬起衣袖将后座上的水渍轻轻擦拭了干净。
“我……诶？真的要坐上去吗？”
分明一直激动地在旁边观望，此刻却又犹豫了起来。
“相信我吗？”
手掌轻柔地伸了出来，等待着她的确认。
“相信！”
美丽的身影在月光下跃上了自行车的尾端。
链条轻微发出的脆响，回响在少女的耳畔，忽然间，风景变幻了起来。
大概只是秒针走过十二圈的样子，之前溪边小径的繁茂顿然更加开阔了。
“就要下坡啦，坐稳哦。”
裙摆顺着风的轨迹飘荡，舞动着美好的金色长发，像是绽放在月下的蔷薇。
原本还依在车上的水滴，随着不断飞驰的远方，渐渐向着身后的夜空飘去，划过少女闪烁着的碧色眼眸。
心……跳动的好快。
从未体验过这样的感觉，飞驰……
并不仅仅在道路上。
并不仅仅是这辆自行车。
我能够感觉到……感觉到心也在什么地方飞驰着，好像下一刻就能脱离沉重的引力，永远不再被束缚……
少年与少女的身影，像落叶般在无人深夜中飘荡了许久。
为了明天能够来得及踏上旅途，虽然还有些不想睡去，但那是不可以的。
不可以……但这是我允许自己的不可以。
回到松林深处，布莱兹似乎已经非常疲惫了，我们并排躺在有些潮湿的草垫上，望着夜空中无论何时都会闪耀的繁星，能期待着明日所能触碰的光景。
“布莱兹……”
“嗯？”
“拉住我的手……”
这样美丽的夜空，手指彼此邂逅的相触，那种温度，那种相似的感情和渴望……
我觉得，一切都越来越模糊不清了。
但是，越是模糊不清……才发现，是那么的真实。
“爸爸，都已经深夜了，你怎么还不睡啊？”
揉着眼睛的稚嫩被厚重有力的手掌轻柔抚摸着头发。
“等下就睡了，爸爸，在等凯瑟琳阿姨的电话。”
不知过了有多久，钟表涌动的节奏才被手机震动所掩盖。
“情况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线索了？”
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捏着眉间，尝试从刚刚的睡意中清醒。
“我们寻找了所有可能的主干道，但是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等天亮就会开始搜索山麓。”
“是嘛……辛苦你了。”
“不，没事。但是我有个问题。布莱兹他的体征动态非常的不稳定，如果两个孩子是在一起的话，布莱兹的平均反应要比艾谱莉高出许多……”
揉着眉间的手指忽然停止了动作。
“凯瑟琳，布莱兹的数据出现过几个峰值？”
“目前是一个。”
“那……他已经在某个地方昏厥过一次了。”
寂静夜晚忽然间变的寂寥了许多，话筒中短暂的沉默，使原本黯淡的杂音变得明显了起来。
“康拉德，那个少年还能……”
“还能承受两次。他存在缺陷的身体最多只能再承受两次……”
“为什么……会这样？”
凯瑟琳的呼吸变得有些迟疑，她默默用另一只手也托住了耳边的电话。
虽然知道少年的身体确实在制造时存在某种问题，可却也不至于这么脆弱才对。
“因为……经历了太多心脏跃动的美好。”
康拉德缓缓闭上了双眼，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嘲讽般的无奈。
“拜托了，凯瑟琳。尽快找到他们吧，尽快把抑制剂用在布莱兹身上，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那天晚上，整个海岸的潮汐缓缓涌动，似乎预示着一场将来的大雨。
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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